神女像碎裂如此,城中百姓曾有过多少次的期待与失望?
满城灾民,遍地横尸,朝廷终究是失了民心。
“庆都来的人在哪儿?”
远处有急迫的交谈声传来,远见两人步履蹒跚地向城中走来,他们看清确有一群从未见过的人到访后,实在忍不住心中酸楚,话语也有些哽咽。
躺在街边哀呼的百姓见两人前来,面露仓皇之色,全都拖着饥饿无力的身体躲开,看起来很是惧怕他们。
“下官乃闾州知州狄修然,敢问各位可是朝廷派来的?”狄修然面黄肌瘦,双眼双腮凹陷,宽大的孝服绊腿,掣肘了他本就虚弱的行动,他高举着的双手没有一点肉,宛如一具枯骨套皮。
郑德连忙上前托起了狄修然,“狄知州请起,本官是户部侍郎郑怀年,我等奉旨前来驰援闾州。”
“刑部侍郎陆寒知。”叶隐说罢,向有意避让的百姓望去,问,“百姓好像很怕你?”
他记得敬王谢承昶原先搪塞的理由正是闾州官员贪得无厌,欺凌百姓,引得谢元叡对闾州心生不满,因而漠视了之后的几道求援奏疏。
狄修然无奈道:“下官往庆都送了十几道折子,就盼着朝廷能帮帮忙,可几月来杳无音讯。百姓不知其中缘由,聚众辱骂下官无所作为,可下官真的是没法子了……是下官的错,实在是气急了,便和带头闹事的几人动了手。”
他说着说着便是怅然长叹,以孝服粗布掩面,他瘦削的身形仿佛在风中随时可能倒下。
郑德瞧见狄修然身上穿着孝服,关切询问:“知州家中可是发生了变故?”
狄修然双目发红,苦闷自心胸涌出,哀痛道:“小儿睡前一直喊饿,前两日睡下再也没有醒来,老母亲昨日病逝,家中父亲时下危在旦夕。大人啊,闾州……闾州还有救吗?”
他话语至末,已是凝噎,泪水从面中的凹陷滑落,落入干涸的黄沙中。
郑德感伤而泣,以袖抹泪,悲诉:“狄知州,朝廷收到闾州的求援后,便下派了几波赈灾粮。可年前敬王入都,说闾州这是贪得无厌,圣上因此震怒。敬王谋反后,朝廷终于查明之前赈灾粮全被琨州阻截,是敬王置百姓于厄境。狄知州,朝廷从未放弃闾州啊!”
“敬王……不是敬王……”狄修然惊诧万分,摇着头想为敬王辩说,“朝廷久未管我们,是琨州一直给我们输送粮食,若非敬王殿下,我们早就……”
他话语一滞,面色怔然,颤声反问:“所以琨州给我们的粮食其实就是朝廷的赈灾粮!”
跟随狄修然前来的刘同知亦是吃惊,“敬王还同我们诉苦,说朝廷一直逼迫他向闾州征调,他是迫于压力偷偷给我们送粮的!城中百姓起事前,敬王的属下还来过,说殿下给我们送粮的事被朝廷发现了,皇上要问责于他,所以乡亲们才……”
狄修然匆忙拽住刘同知,低声呵斥:“快别说了!乡亲们虽是被蛊惑才起义闹事的,可朝廷要是真追究起来,那便是造反的罪名!”
他正说着,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位侍郎。
刘同知不敢再言,垂首退至狄修然身后。
狄修然见此面露难色,紧接着跪地俯首惭愧道:“是下官糊涂,未辨明是非!罪不及城中百姓,大家真的是饿疯才做出这些荒唐事,望皇上开恩了,望朝廷开恩!”
郑德为难地看向了身侧,皇上将起义之事交由刑部彻查,所以这件事他说了不算,说到底还是得看刑部的意思。
于是他低声道:“寒知,你看这……”
叶隐垂眸漠然审视着狄修然,眼中不见悲悯之色。
狄修然方才有意让他们看到他身上的孝服,后用家人罹难博取同情,又以城中百姓苦楚做挡箭牌,将所有祸事引到敬王头上,最后再以退为进地认错,完满利用了人心的悯恤,将自己从造反一事中摘了出去,生怕朝廷会追责于他。
可在察觉闾州有异后,叶隐便让遮月楼暗查过此地,怎会不知闾州城中百姓起义就是狄修然在背后煽风点火?
是狄修然在引导百姓,让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朝廷在强权威逼灾民用壮丁换救命粮草,大骂此乃非人之举,并号召城中所有人将敬王谢承昶视为真正的明君,鼓动城中壮丁加入叛军队伍,并声称这是在乱世中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条生路。
狄修然身为朝廷命官,却听信谗慝,煽动百姓,蓄谋造反,临到朝廷调查讯问,就开始闪烁其词,妄想以人情关系逃避责任。
朝纲法制会因一个人遭受的境遇而改变,却绝不是他用来逃避责任的理由。
被刑部侍郎一直这么盯着,狄修然不安得心里头直打鼓,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疑心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什么。
叶隐轻呵了一声,抬眸环视着满城的灾破,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饥荒和瘟疫,等事态平息再谈其他。”
他说着,幽然瞥了狄修然一眼,话语满是冷待地说道:“狄知州,你最好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斟酌,该如何与朝廷交代。”
狄修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慌乱地目光飘忽,分明是寒天,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见如此,郑德也隐约明白了什么,拂袖背过身去,忿忿地收起自己的怜悯之心。
叶隐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白郑德是性格使然,他待人接物过于良善,贯来以和为贵,这般品质的确难得,但也十分好骗。
但叶隐并不打算挑明,而是将注意放在了远处小心翼翼伸头窥视的百姓们,“粮食不够的问题,我们再想办法,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染疫的病人隔开,防止瘟疫继续扩散。”
“寒知所言极是。”郑德立即回过神来颔首附和,而后看向狄修然问,“狄知州可有统计城内患病人数?”
狄修然刚平复心惊胆战的乱绪,又在听到户部的盘问后,再一次陷入惶恐,嗫嚅着说道:“这……这……每时每刻都有百姓染疫,怎好统计?”
“所以你就干看着,什么都没做?”叶隐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不悦,再不问狄修然的意见,当机立断地下令,“召集府衙内剩下能干事的过来帮手,检查城中空余屋舍,将城东城西单独划分出来,做好界线防御。所有随行官员分成两队,一队负责卸下物资,另一队在城中搭台,给太医们辟出一块地方。”
叶隐立于人群之中,可旁人仍是不自觉地仰视着他,他的言语虽慢,却掷地有声,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士气,眨眼便调动了众人的斗志。
郑德领声道:“好,卸物质的事交由我来负责,能干力气活的跟我来!”
“有劳,我稍后就来帮忙。”叶隐点头,而后将目光投向城中主干道路,再道,“通知城中所有百姓,确认自己已染疫的,立即前往城东。还未染病的,或不确定自己是否染病,则前往城南待查,所有人之间保持距离,切勿扎堆聚集。太医逐一确认后,无恙的进入城西安全区,剩余百姓一律进入城东戒备。”
狄修然知晓自己已被看穿,但闾州毕竟是他负责管辖,城中百姓往日待他还算有礼,不能全然弃之不顾,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问道:“陆大人,那城东的百姓怎么办?”
叶隐面色稍缓,回:“莫慌,将百姓分开是防止疫病继续扩大,太医也得分成两波,一部分给城西未染病的百姓做预防,另一部分负责为城东患者治病。此法立即传至其他城池,我们带来的大夫有限,无法同时顾及几座城池,必须先将瘟疫控制住,等待后续诊治。”
狄修然合手作揖,自觉说道:“下官这就派人给其他州城送信!”
话音刚落,他回身便要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折返回来对庆都来的大人们郑重一拜,“下官自知无能,万分惭愧,但还是要代闾州百姓叩谢各位大人相助之恩!”
上一篇:退婚嫁给书生做夫郎后
下一篇:主角今天也在大声密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