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慌忙地确认四周,立即将郑鹤拉到了一边,低声道:“郑大人呐,正因为我俩同为户部主事,我才好心劝你别多管闲事!你可知那人背后靠山是谁?方才要真让你莽撞直言,今日你能否走出这宣德殿都未可知!”
郑鹤愤懑压声:“我知道尚书大人与太后亲和,可权利的高低不能用来衡量事情的对错!”
朝中青睐敬王的官员颇多,其中多数看中的并非敬王才能,而是他背后的太后与朔阳侯。现下朔阳侯虽倒,可太后的位置难以撼动,敬王仍占据着继承皇位的优势。
户部尚书林高懿在朝多年,前朝时便已把控大齐国库,他看似是敬王党羽,可朝中谁人不知,户部这是听了太后的指示,才在敬王身边辅佐的。
郑鹤很清楚自己不是林高懿的对手,可他就是不愿憋着这口气,眼睁睁看着大齐走向末路。
大齐并非是朝廷的大齐!
周大人无奈叹气:“郑大人,世风日下,谁又能独善其身啊!”
郑鹤沉默着注视了周大人许久,猝然明白了什么,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再与他说什么,背手独自离去。
叶隐从容地缓步走过,两人耳语尽入他的耳畔,他垂眸微思片刻,平静的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正与工部尚书鞠成尧谈话的户部尚书林高懿。
林高懿:“听闻太后因朔阳侯一事大病了一场,闭门不出多日,皇上命太医院送了不少补药去坤仪宫,却没有亲自前去问安。”
鞠成尧一手拿着笏板,另一手捋了捋白须,徐声说道:“看来皇上是有心整治朝野。”
朔阳侯叛乱并非受人指使,事由褚陵返都而起,可他总觉得此事与皇上有着莫大的关系。
“两位大人请留步。”敬王谢承昶慢步走来,谦逊地对两人一拜,在百官面前不过分表示对两人的亲信,只是浅声提点了一句,“鞠尚书,前任礼部侍郎被捕入狱,其罪行令人发指。往后礼佛寺工事还需工部多上心,父皇一向重用工部,本王自然也是信任尚书大人您的,只是此事关乎太后寿辰,切不可再出差错了。”
鞠成尧当即意会敬王这是在提醒他必须赶在礼部再派人进来掺和一脚之前,彻底掌控礼佛寺工事,其次也是在暗示他想要保全如今权势,就必须稳住太后对他们的信任。
他扶手一拜,恭敬回应:“微臣定不负圣上与敬王殿下重托。”
谢承昶语罢,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他,顺势望去正对上了太子谢承熠的目光。
他嘴角微扬,微躬一拜,眼中却不见半分顺服,“太子皇兄。”
太子谢承熠的眼眸蒙上一层冷意,端手大步走去,举止尽是东宫威仪。
他行至谢承昶身边顿足,沉声说道:“敬王体下,友爱朝臣,真是替父皇分了不少忧啊。”
谢承昶面上的阴冷一闪而过,看着仍是良善模样,“太子皇兄过誉了,替父皇分忧乃人臣本分。若只为自身考虑,而一味固步自封,不敢作为,才是愧对父皇委任。”
谢承熠暗里讽他手伸得太长,他倒觉得谢承熠身为大齐太子,这些年来毫无建树,只懂得因循守旧。
叶隐带着一身病气经过,漠视着太子与敬王两人最终不欢而散的场景,向宫门缓慢走去。
秋风轻拂而过,携走几缕他身上苦药味,熏退了周遭不少大臣。
但叶隐深知,他们怕的不是来自他身上的苦味,而是担心沾染到“前朝余孽”的污水。
“陆大人!”岑辗呼唤了一声,见陆先生没有理会,小跑上前截停了对方。
他敛目抱手一拜,诚心道歉:“陆大人,皇上既说您是朝中安排在沿海一带的耳目,那将您缉捕入都便是本官的失职。在下岑铭毅,向陆大人致歉!”
叶隐愕然,没想到岑辗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寻他,迅速平稳心绪后回应道:“岑大人不必自责,您也是依照朝廷规矩办事。”
他说着,上前一步托起了岑辗双肘,压低声量说道:“岑大人这是何意,此处不便说话。”
岑辗起身后轻叹,摇着头说:“想到陆大人因本官身陷囹圄,受锦衣卫鞭打拷问之苦,本官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他知道陆先生的顾虑,于是趁机低声速言:“陆先生,你与我有恩,往后朝中行走,铭毅定会竭力帮扶。”
陆先生将所有证据都交给了他,又嘱咐柯云兰转达,切莫在皇上面前提及他们相识的事,想必是不愿他受到牵连。
他为官之始是为天下百姓,如今在朝中得到重用,也明白陆先生此番回都的用意,他自是无法坐视不理。
大齐朝廷风云变幻,暗潮汹涌,陆先生病魔缠身又孤身一人,如何抵挡能狂风巨浪?
他想助陆先生达成所愿,也想肃清大齐的污秽风气。时下他在群臣面前借致歉之名与陆先生碰面,便是将他们的交情以正当理由放在了台面上,往后在朝中行事也能顺利许多。
叶隐瞬时明白岑辗的意思,遂抓着他双肘的手微紧了紧,暗表领会之意。
岑辗瞥见路过他们的官员皆露出一副轻蔑神情,心中毫无失意,反而满怀壮志地昂首挺立,向面前之人展手正声:“陆大人,一道出宫吧,请!”
叶隐点头,“请。”
见二人逐渐远去,百官的窃语声这才稍大了些。
“岑少卿公然与那前朝余孽同行是何意?”有官员不解。
旁边一人压低声音揣测:“依我所见,岑少卿当是受了天听。别忘了他在审查湑河工事时的作为,那可是直接得罪了太子与敬王。他一个小小少卿若背后没有靠山,怎敢如此胆大行事?”
朝臣们大多任职数年,深谙圣心难测,隐隐猜到皇上怕是打算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心腹,以掣肘太子与敬王一流。
看来经历了朔阳兵变,皇上已不再信任他们这些官员。而在此时,他们若没有站对位置,只怕会步入朔阳侯后尘。
岑辗也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引得文武百官一时间人心动荡,令他与陆先生结交一事合理了不少,倒是个意外之喜。
但他人不知其中缘由,愁虑之感在东宫中弥漫。
太子谢承熠见柳浦和步履蹒跚地前来,连忙起身相迎,将人扶到椅边坐下。
柳浦和紧抓着扶手,迟缓地坐下,“老臣多谢殿□□恤。”
“太傅,您任内阁首辅,平日最得父皇器重。您近日可曾听父皇提过本宫与敬王?”谢承熠旁敲侧击地问道。
柳浦和年迈体弱,尚未入秋就早早穿上了棉衣,喝了一口宫人端来的茶水后,才道:“微臣明白殿下顾虑,可选贤举能之事,本就优于朝廷,殿下爱民如子,心系社稷,不应以此为惧。”
不论大理寺岑少卿是否领了圣上旨意,但时下人人流传如此,若太子在此时妄动,便是自乱阵脚,在他人眼中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承熠蓦然领教,微躬道:“多谢太傅教诲!”
他是东宫太子,所行之事皆为大齐将来考虑,若表现得过分担忧,不就与敬王一党无异了吗?
谢承昶舒了一口气,在柳浦和对面坐下,又道:“太傅,其实本宫今日唤您前来还有一事。”
“可是为了太后寿辰?”柳浦和问。
谢承熠颔首:“太后因朔阳侯落马一事埋怨父皇,若本宫借寿宴献礼化解两人隔阂,或许能让父皇高兴。可太后素来喜爱敬王,本宫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
父皇与他愈发疏远,这对储君来说并非好事,想要稳住太子之位,除了打压夺嫡势力,还要赢得君主信任,这个位置方得长久。
“父亲,合阳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孩童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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