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老剧院,有五十多年咯。去年师傅巡演在这儿有好几场,很叫座。这年头,来叫座的都是老观众了。”卯生尽职地解说,桃红的眼影在灯光下闪过,她指着剧场后方的一扇小门,“从那儿进去直接通到后台,现在里面都在忙活着卸妆。我没上台,可是新丁哪有先走的道理?不仅不能先走,还要等老演员们卸妆好,帮着剧团师傅收拾好才能走。”
两个人围着剧场绕圈,卯生说我带你去看看散场后的剧院里头什么样子。
大幕早拉下,灯光却还亮着。工作人员在打扫座位下的垃圾,一排排红丝绒座椅呈扇形绕着舞台散开,仿佛还有热气在剧场上头淼淼上升。喧哗热闹过后的寂静是这么空荡又空灵。卯生和印秀站在边缘看着,卯生说你来我很高兴,哪天我上台,我想在台下第一眼看到你、我妈、师傅还有俞任。
卯生原来三句不离俞任,现在十句不离。俞任是她和印秀之间的一道暗痕,因为印秀从不对此表示不悦,卯生就习惯地谈起她,“我给她留言了,她一次都没回,她一定恨着我。”
印秀也喜欢卯生的坦然,这里头没有“见外”和“不见外”,只有自然而然地说道,卯生是没有遮掩地站在自己面前。印秀说她肯定也恨着我。
可她现在开始小小怨着卯生,浩哥那样她也没预料,卯生一句轻灵的“我知道”,就大度地翻了篇。可卯生明明没翻篇,因为她只和印秀碰了肩膀,从肢体到语言都写着“见外”。只是卯生没感觉,而印秀比她自己还先知道。
再看了会儿,卯生说她去卸妆,“这化妆品质地不好会伤脸,师傅送我那套贵的我又舍不得用。用了干什么?反正我上不了台。”
后台的人渐渐走了,小替角卯生对着镜子摘下高高翘起的假睫毛,再涂卸妆油。她不时从镜子里看身后的印秀,印秀靠在墙角也瞧着她。
“白卯生,下周二的戏你能不能上?”剧团负责人来问她,还鼓励般地拍小生的肩膀,“青年演员专场,观众没那么多,可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啊。”
“上!”卯生清脆地回答,笑容马上现出。她又开心地看印秀,印秀回她一个微笑。
卯生的心情大好,卸了妆的小生又变成清清爽爽、明眸秀眉的白皙小姑娘,脱下那件绿大衣,换好戏服后穿上自己的羽绒服牛仔裤,卯生拉起印秀的手,“走,咱们去哪儿吃饭?”
印秀挣开她的手,“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发脾气是润物细无声的。
一次理当热烈的见面变得略显沉闷,而卯生情绪一高才来拉手,印秀在等公交时笑看卯生,“想什么呢?”
卯生说在想现在人好多,怎么这么多。
“人多点才好。再说,人少点时也没见怎么好。”印秀话里有话,卯生有些糊涂地睁大眼睛,“为什么呀?”
“又不是我让浩哥那样的。”印秀嘟哝了句伸头看公交车,终于看到一辆开发区线路,好在那里住户还不多,车内不挤。卯生一手拉着车环,另一手又悄悄拉印秀的手。
她用眼睛打招呼,“印秀?”对方不理,卯生靠近,“我真的没为浩哥那事生你的气。”
印秀有点憋不住笑,双手都吊在车环上。卯生只得暗声叹气,也学着印秀的模样双手拉环,眼睛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城市。这条线路她没走过,赵兰买房时看不上开发区,一定要盯着老城区,学校也在老区。卯生发现省城的开发区像极了柏州的新区,房子是一个调门,柏油八车道也是一类个性。恍惚间,她觉着自己还在柏州,身旁就是俞任。
定睛一瞧,还是印秀。印秀的侧脸显得冷淡,嘴唇也紧紧抿住。她扭头看卯生,渐渐成熟的女孩勾起卯生又一轮傻笑。印秀伸手拍她脑袋,“傻了吧唧。”
四十分钟后车才到站,自动报站声惊醒了神游的卯生,印秀拉她下车,这次两人都没松手。“我买了菜,回去炒两个青菜就行,硬菜早上出门前就做好了。”四点起床,八点出门。中间四个小时尽为了忙活这晚上的一顿。
“这么麻烦干嘛,咱俩找个馆子吃嘛。”卯生不明白,能亲手在自己的厨房做顿两个人的饭对印秀意味着什么。
“外面不干净。”印秀的眼睛闪着笑。
“不干净你也吃了不少啊,烤串大排档都行嘛。”卯生甩着印秀的手,察觉到凉意后用五指紧扣住女孩的。人来人往的小区道上,印秀问卯生,“下周二我想要张票。”
“那当然给你留着。”卯生洋洋自得,“他们排的是出老戏《玉蝴蝶》,词儿我早八年就背会了。唱旦的你知道是谁吗?我省戏校的师姐,上台江南水糯音,下台就是河南新乡口音,哈哈哈,她用河南话唱越剧可好玩了,听了人恨不得扔下扇子去扛大刀。”卯生说到和戏有关的事儿神色就活灵活现。手掌再紧了紧印秀的,“我争取第一排的票给你。”
印秀看着这大孩子,没想到自己也只是个社会浸润的半大孩子。孩子和孩子间的气性不会太久,半大孩子看着大孩子又越看越喜欢,将酝酿了很久的话轻淡问出,“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哎呀印姐咱们不要这么客气。”卯生嘴上客气,手已经伸出来,“鞋子?戏服?化妆品?还是……”她摇头,“哦,一顿好吃的?”
印秀的笑容更藏不住,她拉着卯生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一拍大孩子的屁股,“302,你先跑上去,就知道了。”
卯生甩开印秀的手,“好嘞。”长腿迈开三阶一跨,转眼就到了302老防盗门前。她狐疑地靠近猫眼看着里面,再转身看外面,除了小广告没见到什么惊喜礼物。
印秀慢慢上了楼,每上一层心跳像重一拍。不像浩哥吓唬她那样,此时的心像是汪洋里打转的小船,眼前就是岸,岸边站着一个傻乎乎的人。她下决心靠岸了,又莫名地冲动,想立刻跳下水游过去。
“印姐,礼物呢?”卯生靠着门叉着腰看走到她面前的印秀。
印秀沉静地说“让一下。”她开门,手抖钥匙也抖,锁芯偏离了三回才对准。开了两道门,印秀拉着还在找礼物的卯生进屋按她在门上,对上卯生惊诧的眼睛鼓足了勇气,“过了十二点,礼物就是我。”
第57章
卯生不敢信“礼物”的意思,印秀摸她的鼻梁到唇珠,“上次我就想了,你妈妈说要到二十岁,可我等不及。”她已游到岸边,如同鱼钩上跃动的鱼儿,朝着钓者扑面而来,她再揪卯生的耳朵,“不许说俞任,不要谈其他人,好不好?”
卯生懂了,她衔住了印秀的唇,年轻的气息压住了脸上身上的护肤品香味。卯生鼻尖蹭了印秀的脸,忘情时还闻到了栀子花与柠檬交织的气味。不晓得过了多久,卯生就认真了多久,也不知道从认真到大脑空白又有多久。卯生只明白印秀在她唇里碎了,她在印秀舌尖也化了。
碎的是印秀的心脏嘴唇还有口腔里的每一寸,还有她和断断续续、因为换气不及的求援声。化的是卯生意识和双眼,她燥热的青春荷尔蒙,还有不知不觉的手掌心。
这次卯生没有挨咬,等碎开化掉的两个人紧拥着彼此重新捏成形,印秀抱着卯生,“真好。”她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歌曲小说电视里的人为什么那样敢于表达,爱爱爱念得像家常便饭。她还是不敢说“爱”,印秀的身体比大脑诚实,也远比大脑冲动。
卯生不知道说什么,这份“礼物”太沉,这份心意太炽烈,她只能双手紧紧捧着礼物生怕它掉了融了,随即又忍不住诱惑抓住了印秀的唇。
“得吃饭。”印秀微微推开她说。
“得洗澡。”卯生附议。
两人相对而笑。她们的交谈不涉及文学艺术,也没有国计民生,两个人用年轻的单纯坦诚混着羞涩谈食色。踏实老道得不像这个年纪第一次经历的孩子。
印秀笑时像朵半开栀子花,折叠了边缘,又坦开内心。卯生面前的她没有服务员的矮气和业务员的精明俗气,略黄的睫毛如花蕊颤动,卯生看得又一阵心疼,“那我帮你做饭。”卯生的手还舍不得放开,印秀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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