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卯生小脸上又出现了委屈吧啦的表情,“我……我这会儿没事。”最近王梨老师忙着带队去外地表演,好容易让她得了空,可她并不想早早回家被母亲念叨。
俞任犹豫了下,说“好吧”。说是买资料,妈妈给的一百块巨款多半会花在漫画杂志小说上,新华书店内,俞任对“初中教辅”那个分区视而不见,直奔世界名著行列,捧起一本已经被翻旧了的《红与黑》看得津津有味。白卯生和她并排坐在书架下,也抽出这本翻了几页,大约觉得无聊,最后她换了一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读得入迷。
后来结账时,俞任没买到钟意的漫画,就拿了一套小说《战争与和平》,豪气地撒下了八十七块钱。剩下十三块捏在手里还因为白卯生提醒“你不买教辅了嘛?”
俞任胆战心惊地添了些零花钱买了一套《初一数学逻辑思维训练500题》和一本英文字典,并希望妈妈别发现自己“乱花钱”买了小说。对于俞任读课外书,爷爷奶奶不太问,倒是俞晓敏盯得紧,因为这在学医出生的她眼中也算“玩物丧志”。
“你呢?”俞任见白卯生两手空空。学习的女孩一手附在腰后,另一只手挡着脸微微摆着头,翘着一只脚,像戏中书生那样作羞愧状唱了句戏腔,“囊中羞涩也。”
囊中羞涩的白卯生和俞任出了书店的门就到小吃一条街,摸出五块钱零钱买了两碗绉纱馄饨,和俞任一边吃一边聊,“你看得那个小说是讲什么的?”
俞任边咽着烫滚的馄饨边和她讲于连的大致经历,这本书她是零零碎碎看的,每次去新华书店拾起来接着上次读,难得她还没忘记前面情节。
听了半天的白卯生故作老成,“这就是法国的《情探》呐。”她向俞任解释这出戏,“王魁高中后攀高枝娶了有钱有势的小姐,休了自己的发妻。发妻去海神庙哭诉后自缢而亡,鬼神惊动后出面擒了王魁。”
“那可不一样。”俞任端起碗喝,再擦着鼻梁渗出的汗,“于连的故事波折多了,他是被第一个情人雷纳尔夫人告发了,恼羞成怒打死了前情人然后被判了死刑。”
“不都是作恶的男人被惩罚了嘛?有什么区别?”白卯生吃得文雅,俞任的碗见了底,她还剩一半,捏着塑料小勺的右手兰花指还翘着。
“雷纳尔夫人还知道告发,王魁那个发妻就晓得哭哭啼啼自己找死。总之不一样。”俞任边说边摸零钱,被白卯生按住手,唱越剧的女孩抿嘴笑,“你我山水有相逢,以后还长着呢,这次我请。”
回家后战战兢兢地读完一半《战争与和平》,九月第一个周一起,俞任开始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不似在农村有爷爷奶奶做好现成的热饭菜,她中午不回家而是吃校食堂。白卯生则和她形影不离,两个漂亮孩子被张老师安排在第五排同桌。而且,前后左右巧合地都坐了女孩,为此可见防范于未然、从细节抓起的张老师颇费了心思排座位。
俞任不太说话,看似性格文静,每天除了上课就沉浸在小说世界。她不关注和谁交朋友,和哪个私下聊同学八卦,如果不是长得不错兼是白卯生的好友,她在班上近乎透明。
白卯生虽然哭得比小学时少,但比起其他孩子还是要多。单元测试时数学题太难她哭,中午吃饭时想到了戏中陆游与唐婉的遭遇她还是眼泪涟涟。天生一副好面孔,个性又软乎乎的招人喜欢。白卯生很快成为学校内的小名人。
这天中午吃完食堂两人去操场主席台外的阶梯坐下,俞任刚翻开书,里面就滑出一封粉色信封,上书“白卯生收”。她面无表情地塞给白卯生,“又是哪个姐姐妹妹还是哥哥弟弟?”
俞任继续读名著,白卯生则读各种情书和类似情书,不少女孩子写来情真意切的邀请:“希望和你做朋友。”
白卯生读到这种信就珍惜地折好藏起来,再叹一声,“可做了朋友又如何?免不了分离。”和她已经熟悉的俞任就拿名著拍下她的头,“别学戏里,好好说话。”
如果是同班男生的信,将白卯生夸得天上地下,并且提出“交往”时,她就会把信给俞任看。
俞任盯着字迹,“这是左鹤鸣代写的,不是寄信本人的。”左鹤鸣是9班公认的才子,每次上课都正襟危坐,回答积极反应迅捷,深得老师表扬。
白卯生将男生的信都撕成碎条扔了,嘴里还念念叨叨,“哼,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
“别泥做水做了,”俞任笑出声,“下午数学月考,说好了我可不会给你看的。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卯生又眼眉凝忧,一副泫然的倒霉模样,俞任皱眉,“那……那就看选择题……”见白卯生由愁转喜,她挠着耳侧扭头看别处,“真是水做的。”
第6章
如果母亲俞晓敏需要值夜班,下午放学的俞任会直接去市中心医院的食堂吃饭。母亲查房或工作时她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复习功课。作业其实花不了什么时间,俞任竖起大大的英语课本研读名著,里面往往夹着《月亮与六便士》或者《银河英雄传》。她读书口味相对杂,除了育才初中门口小书店租出的来历不明的恋爱小说或青春性启蒙作品,她基本来者不拒。
俞晓敏每周给她二十块早点钱她都拿来买书租书,俞任多次感慨钱不够花还有早上肚子饿。而每周也有二十块的白卯生也有这种烦恼,但她但钱都拿来买零食了,“不够吃啊。”
有时妇产科护士们经过俞晓敏办公室看到俞任在“学习”时也会称赞一句,“小彩彩真用功啊。”
俞任会不好意思地从书上挪开视线,“姐姐/阿姨过奖了。”
俞晓敏虽然也说“她哪儿是学习?不知道心思在不在呢。”心里却对俞任的成绩基本放心。说“基本”,是因为俞任月考成绩语文数学都位居全年级前三,就是英语要死不活只排全班十几名。俞晓敏知道这是女儿要还的债——在村小读书的孩子一时哪里能和每周末泡在培训班的孩子比?心里下定决心得抽个时间好好筹划下她的英语补课。
今天偷摸读书的俞任有些心神不宁,因为下午数学老师拿着卷子去找班主任张老师,末了俞任和白卯生被挨个喊到办公室问话。原因很简单,抵不过白卯生可怜眼神的俞任给她抄了数学选择题。又敌不过她盯着大题时眼神涣散、苦苦思索的样子,俞任用胳膊肘拐了她,同时漏出了卷子。
考了99分的孩子被老师循循善诱,“俞任,从你课堂上的表现看,老师相信这是你自己考的。不过你要说实话,是不是你把卷子给白卯生看了?”数学老师课堂上非常严厉,粉笔头列无虚发、一吼人全班都抖三抖。他的教学成绩常年位居全市前茅,是好多家长挤破了头也要送上门家教的老师。
俞任和白卯生在馄饨店山水有相逢那天起就牢记了江湖道义,“没有,老师。我和白卯生各做各的。”
数学老师和张老师对视了一眼,“老师不希望你说谎,再说你这是害了白卯生你知道吗?你们是不是当老师是三岁小孩?这么明显的证据你还想否认?”
卷子摊在面前,俞任发现白卯生只考了86分,定睛一瞧,这个傻子将所有因式分解题的4次方都稀里糊涂地抄成了2次方,不等式方程组解答过程还自作主张地漏掉了一行两行,但是结果和俞任的一样。尤其在卷子空白的地方,她还画了一幅甩水袖的小人。
数学老师敲着试卷,“看看这儿!白卯生的选择题答案和你一模一样,大题的结果也是相同的。尤其你最后一题的思路是全班唯二的。说是唯二,你看,也只有白卯生的和你一样。这么明显的抄袭你还嘴硬什么呢?我告诉你我最看不上撒谎不承认的学生!”数学老师严肃地推了推眼镜,“说吧,白卯生已经承认了。”
俞任的心猛然一跳,她不敢相信地回头找先来一步的白卯生,抄答案都会出错还不忘记画画的傻子又在墙角哭,还摇着头示意自己没卖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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