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王梨在她结婚酒席上坐在角落,和夫妻敬酒时她说,“是我对不住师妹,自罚三杯。”
局间有人起哄,“应该罚师妹三杯,阿兰不是跳了王梨的戏吗?对,老白也要喝三杯,咱们柏州越剧团五十年都没出的好苗子给你拐走了啊……”
王梨冲着画了淡妆的师妹笑,不理会别人的起哄举起酒杯,“这些年,我对师妹照顾不周,罚一杯。”她饮下一杯脸就渡上粉色。
“我还没帮衬师妹拿下梅花奖,再罚一杯。”王梨喝得急,粉脸已经通红。
第三杯她没说原因,就道了一句,“终究我对不住你。”随后仰脖,等放下杯子,连眼睛都红了。
“王梨真是豁出去了啊……”众人鼓掌,赵兰看着师姐水光闪动的红色眸子,那一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人生在那个年代很难回头,赵兰闷头走了十多年,在漆黑的夜里抱着睡熟的白卯生,两行泪从眼角滑下。
第8章
在俞任还在为了做英语学习计划不耻多问时,白卯生已经成为了全班的焦点。人总爱说什么“内在美才是真的美”,青春期的孩子才是最忠于本能的——好看是真理。
白卯生在校元旦汇演时正式一炮打响,孩子们可不管什么尹袁范傅、徐王毕戚的小生派别,看着身高开始抽条的白卯生风雅文弱,一身才子戏装,两眼顾盼生辉,用三分钟唱了段“西园记”。词里俱是书生张继华寻人不得见的惆怅,初中生们不懂这出戏讲得什么,女生们边看这扮相边疯狂递纸条问,“这是哪个班的?”
校领导中有懂戏的,听得入神后不忘记夸一句,“张老师班上的这个白卯生可了不得。”张老师则苦中作乐强颜欢笑:的确了不得,传到她耳里的绯闻百分之八十都围着白卯生,这数量增加指日可待。
初一9班的白卯生身边自此聚集了更多的姐姐妹妹,收到了更多哥哥弟弟的情信。育才初中内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小号的考级熟手虽说能抓一大把,但样貌没一个有白卯生出色。
白卯生被众星捧月时还不忘记替好同桌俞任拉票,“班长选举要推俞任呐。”
要说这一推就坏了事,有些姐姐妹妹偏偏没投给俞任。终于,班委改选尘埃落定:左鹤鸣继续任班长。由于票数入围,张老师还是给县长女儿一个面子,让她担任了无人问津的生活委员。
于是俞任放学时苦大仇深地盯着垃圾角里堆成小山的饮料罐子琢磨自己失败的原因,白卯生弯腰正在扫地分拣垃圾,就有妹妹来帮忙,“小白,我们一起。”
放学一起去公交站的路上,俞任问,“我没想到自己还挺招人嫌的。”按学习成绩,她数学语文全班第一,英语拖点后腿让她掉在二十名。要说长相,俞任也算好看。天生弯弯眉毛内双大眼睛,只是刘海长了没空打理,土了吧唧地拖在额上。
白卯生看着俞任想了想,“你说话太少了。”除了和自己,俞任在班上即无突出才艺,也没有在样貌装扮上出彩。似乎就是个沉默学习、自顾看书的局外人。
已经懂得打扮自己的白卯生指着俞任的运动裤白球鞋和校服外套,“你得推陈出新呐。”这个词儿是师傅王梨经常挂嘴边的,“咱们越剧到了推陈出新的时候,不能在老戏里打转。”
“还有这头发,剪个齐刘海,把眼睛露出来。”白卯生第二天去俞任家“补习”时还带来了条瘦腿牛仔裤送她,“二中的朋友送我的,最近我长高了穿不了,你正合适。”
说是补习,白卯生只复习了两单元就赖着俞任要休息,两个孩子就背靠着背看起了漫画。
“俞任,你为什么话那么少?”白卯生边翻边问。
“以前在村小读书时话多,老被老师告状到家里。”俞任抬眼,想到了艳阳下微微一笑告别的俞娟,还有被带走的三儿,“后来,觉得好些事我想不明白。而且在现在的学校,我不知道说什么。”
同学们私下里讨论明星,她基本认得但毫不关心。小纸条情书传到她这儿就是个过场,最终接收人是白卯生。她也没有特长供人讨论,高光时刻仅仅是老师夸奖两句,“这次我们班考得不错的有俞任……”。
当俞任从书里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初一9班,她发现自己只有白卯生这个朋友。
母亲俞晓敏本来担心俞任会早恋,听说她只是代接情书后放心下来,心里又一阵惆怅——我女儿条件挺好啊,怎么没男孩子追?而低调的俞任在几天后收到了情书,竟然是班长左鹤鸣的。这位钢琴八级、一本正经的才子在信中告诉俞任,“我觉得你是适合我的朋友,你深沉又不浮躁,和周围叽叽喳喳的女孩不同。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会非常开心。”
俞任没有从这封信里收获喜悦或惆怅,反而,她感觉到隐约的不适。思考了两天后才知道这种不适来自何处:左鹤鸣像皇帝选妃一般点了自己。俞任都没告诉白卯生,在一次放学与左鹤鸣一起值日的时机将信还给了对方。左鹤鸣大喜,溜达到外面偷看后发现这是自己写的那封。
他失望地去找俞任,“俞任,你这么不给我面子?”
“真要不给你面子我就把信扔了当没发生。”俞任撩开戳眼睛的刘海,“我没想着谈恋爱。”她也没说“谢谢”,对于左鹤鸣给她带来的两日困扰,她觉得不该说“谢谢”,真要谢,得谢谢他全家。
在俞晓敏的值班室,母亲揶揄俞任,“总算进了班子啊?当生活委员?不用数本子,要干什么?”
俞任不开心地放下英语书,“划分值班表,把懒人和勤快人搭配在一起扫地擦桌子倒垃圾,还有学校卫生分片区的垃圾。”
俞晓敏捧着茶杯,“不错呀,总算不是默默无闻了。英语计划我看了,就这么来吧。但是语法系统复习这里,妈妈打算给你在师范大学找个英语系大学生帮你补习,单靠你自己可不行。”
俞任想对母亲诉说自己心里的苦闷,为什么她当不成班长,为什么答应投票的同学却最终投了别人,为什么她成不了村小中那样鹤立鸡群的学生?父母离异虽然遂了早熟孩子的愿,骨子里,俞任还是想做个优秀的孩子让母亲脸上有光。但看母亲又盯着资料的认真模样,她将话咽了下去。
对白卯生也无法倾诉,同桌周六放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这人不知怎么地,就是能认识校内校外一大班子朋友。周末除了练戏就是去溜冰打游戏或者看电影逛街,比起俞任不晓得丰富到哪里去。连在午休时白卯生也被人围绕着,她和人说说笑笑时喊一旁的俞任,“俞任,你过来啊。”
俞任扬起手中的书摆摆手,低头看书却读不进一个字——白卯生慢慢的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朋友,莫名的孤单和恐惧盘桓在她心里。
“有些女孩子就是太清高了。”左鹤鸣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飘来,语气里带着不屑。
都说青春仓皇,才初一的俞任还没来得及品味青春,就狼狈地躲进内心世界,走不出又坐不定。
每个月的俞任会和父亲任颂红见一面,任颂红为了消弭离婚影响很快二婚,新妻子是他曾经带回家的廖华。他知道俞任不愿意和廖华打照面,特意挑了麦当劳带她吃饭。见俞任只是低头一根根地咬薯条,任颂红不知道话从哪里开头。父女俩无言了一会儿,任颂红才说,“听说你数学和语文不错,英语差了些?”
俞任点头,“妈妈帮我找了家教,周六周日各补两小时的课,现在好一点了。”
任颂红点头,看俞任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伸手摸出香烟去店外抽了根。重新坐到俞任面前后精神了些,“爸爸妈妈虽然离婚了,可还是你的亲生父母。如果有些事,你不想或者不方便让妈妈帮你,你可以告诉我。”
俞任从小父亲交流不多,在她心中他是个不称职的家长。很小时他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不在家,对于俞任的了解多是通过期末那一纸同成绩报告单和老师评语。她从未想过任颂红是她的请教对象,但任颂红和蔼的眼神让此刻的俞任暂时放下心防,“爸爸,你为什么要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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