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突然接到的通知,没时间准备。俞任似乎听到小姑娘喉咙鼻息中的黏滞,她温声解释,“怎么会不要小柳?”
“我不是小孩子,姐姐。”袁柳的话里有幽怨。
俞任拽着凉亭上垂下的紫藤花,忽然觉得她和袁柳的对话从模糊走向了更为浑沌的语境。她是清晰地划出界限,还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定义?写惯了材料的俞任很清楚该怎么说,用人情世故中无懈可击的那一套术语:当然,小柳长大了。但是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继续成长,我是姐姐,也是好朋友。
但这不是她和袁柳,俞任深谙官话套话,却从没对袁柳说过。她不想破坏心里这一片尘世喧嚣上的净土。俞任还在绸缪,袁柳先说了对不起,“长不大的孩子才会老说自己不是孩子。缺什么炫什么。”她说姐姐还要我就好,我放心了,可以麻烦姐姐帮我辅导下英语吗?我有点分不清同位语从句和定语从句的区别。
俞任听到自己心脏松气的声音,她说在Q上说,我一会儿准备下例句。
“姐姐,博士姐姐英语好还是你的好?”袁柳又问。
“嗯……她的好,她托福听力满分,我还被扣了2分。再说,她的专业用到的英语很多,现在国外更离不开。”俞任说自己的英语只是纸面上的,读写强,听口弱点,是典型的中国学生。
袁柳那头好像“嗯”了几声,“那博士姐姐和白卯生相比,你觉得她们差别在哪儿?”
俞任眼皮子开始狂跳,这还有完没完?又是卯生,还有齐弈果,这小兔崽子的目标究竟是谁?俞任说你的问题很难回答,太泛,几乎等于没问。
“那我清楚地问,姐姐,白卯生说你第二个女朋友是齐弈果,她们俩,你喜欢谁多一点?”袁柳说白卯生来我家,一盆猪蹄子吃开心了,我还给她打包给印秀姐姐送去。临走前就问了一句,她回答了五句话。
“哪五句?”俞任不置可否,心里开始狂骂卯生。
“你怎么知道?啊,我不清楚的。你还是问俞任吧。嗯,好像是。千万别告诉俞任啊。”袁柳复述着卯生的话,耸耸肩,“姐姐,幸亏她现在不是你女朋友。”她这人傻得可以,“好啦,姐姐,晚安。”
袁柳看着电话笑,手机封面已经换成了俞任的照片——她在俞庄溪边走路的背影。
俞任已经拨通了卯生的电话,“白卯生,你和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卯生说果然你知道了,我就是怕你问罪才特意提前打招呼,说我去小柳家吃了饭。不是我想透露你隐私的,是她的问题难以拒绝,她就问了我五个问题。
白姐姐你和俞任姐姐谈过恋爱吧?齐弈果呢?你们分别是第二任和第一任?齐弈果才是第二任吧?我去问问俞任姐姐看你说得对不对?
俞任笑得僵硬,“白卯生,你二十几年的饭白吃了!”
卯生笑得却得意,可惜俞任看不见,“白吃了,是白吃了。要不我姓白呢?我以后就叫白吃饭。”她哪儿有白吃的道理?聪明孩子就得给些点拨才对。好几盆猪手呢。
第178章
丰年给宋姐的女儿璋璋上完本周的第四次课是晚上九点,璋璋说姐姐你能不能留下陪陪我,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丰年心里涌上难言的惭愧,她问家里的保姆阿姨呢?
“她去丰台看自己孩子了,也和我妈说过。”璋璋十七岁,本该是最不愿意受拘束的年纪,现在却因为孤单害怕一个人在家。
她从小习惯了父母出差忙碌,性格相对独立,主动让丰年留下,怕是心里有些事情要倾诉。丰年说,那要问过你父母。璋璋马上说她去给妈妈打电话。丰年就坐在椅子上低头等结果,过了会儿璋璋眉开眼笑,说我妈当然答应。丰年看手机,那里没有宋姐发来的只言片语。
她陪小姑娘吃了点夜宵零食,坐在客厅看文艺片,小姑娘说下学期就要到香港考SAT,姐姐教了我后就自信得多。其实我挺羡慕姐姐,没考过这个还能自学更能教我。丰年说没法子,当时你们家出的家教费让我心动。
璋璋哈哈笑,她笑起来像宋姐,双眼皮还是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宋姐眼睛里有时光的艳色,璋璋还是青草细幼。丰年从璋璋身上想看到更多宋姐的过往,眼神闪袅着暖意,璋璋又说,我妈好像要和我爸离婚。
丰年差点没坐住,她说“哦”,这是她曾经盼望的一件事儿,可和璋璋聊起就觉得压抑。
“我爸外面有人,我听到过他和那女的打电话。”璋璋耸肩,脸上有点无所谓的样子,“几年前,他们吵架,我爸还说妈妈,你自己也不干净。”璋璋说她渐渐懂了,“干净”指什么?
丰年张不开嘴,她无声坐了会儿,“大人有大人的生活。”
“是,两个没感情的人为了我做出恩爱的姿态,我也挺难过。”璋璋看着丰年笑,还没成年的女孩,眼形虽然青涩,眼神却深得丰年流冷汗。
“你和我妈关系挺好。”璋璋说,有次她换衣服,手机屏幕忘记关上,我扫了眼,你们聊得挺多。
丰年体内的热伴随着心跳的急遽加速扩散到全身,在女孩的注视下,她只能微笑,说是的,你妈妈人很好。她和宋姐的信息往来几乎没有亲密调情的戏份,可的确不像普通朋友那么客套。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妈妈?”璋璋说,我不需要她以后到国外陪读,我自己可以。
丰年从没听宋姐提过陪读的事儿,璋璋说妈妈现在就在纽黑文看房子买房子,她做事有条不紊,不让我吃半点苦头。
“你未必就去纽黑文那里读书啊。”丰年的心一坠。
“肯定能去成。”璋璋语气笃定,“考试成绩只是一部分,别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不希望读大学时还被母亲陪伴。
“她的工作呢?应该不会吧。”丰年还不是不敢信。
我妈早就计划好四十五岁提前退休,她这一行的看着光鲜,四十岁左右就退出的比比皆是,“也许太累了,也许赚足了。”璋璋的话让丰年陷入沉思,她最后回答说我建议你把想法直接传达给你妈妈。
“我说要是有用,就不要姐姐帮忙了。”璋璋笑。
丰年在客房內失眠,她一直以为宋姐在广州或者香港出差,没想到还去了大洋对岸置业,更有“陪读”。规划里没有扩展“试试”这一说,虽然离婚的意愿已经让孩子知晓。
在这段关系里,丰年想努力一把,方向不过是多帮帮璋璋,或者提前为留京作准备。即便她想得到,哪怕在北京哪所高校谋了份教职,年收入别说买房,光是做头发也只够宋姐做三十几回。她能给宋姐的微乎其微,而宋姐和自己分岔明显的计划让丰年难过。
她想到了俞任和齐弈果,终于想明白俞任自称“最终利己”的选择其实多为无奈,因为俞任被动地坚守了自己的选择。齐弈果的规划中即便有俞任,那也在次要位置。
现在丰年落到了俞任曾经待过的处境。她失眠了一夜,最终也没和宋姐联系,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回校。
之后几天,丰年的心脏都像泡在了麻药中,喝什么吃什么都无法解除那种不上不下的疼感。她缩在宿舍两天没出门,枕边放着几本书,难过了就读两行。脑子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强行把文字碾成粉末倒入心口。
高材生再难过也能念点书,可赶不上一个叫宋姐的女人。她的步子不像丰年还拘于校园跑道,她涉江过河,穿溪渡海,她有一大片果林山庄青草地,还会有纽黑文的榆树,丰年也许在树上将获得有个笼子,做只叫声清脆婉转的金丝雀。
以宋姐的个性,她不会在事情开始时透露过多,也许她会在离婚上打个胜仗,再转身提着笼子向丰年走来。
丰年睡到第三天下午,一直舍不得剪的、价值三千块的发型早就睡成鸡窝。上次问了宿海价格后她转给了宋姐,被她用一身丰年都不知道价格的衣服体面地反送回来。衣服一看质地就很棒,丰年舍不得穿。她习惯了网店和动物园的风格,故作洋气时尚的简约设计感,适合丰年这样没钱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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