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前哨般的奏鸣曲打破了校园上空,轻灵的女声响起,“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女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尤其读到“白毛生”第二遍时还漏出了笑声。
忙着奔向食堂的同学们也注意到了,伴着这个小插曲也哄笑出来,而刚帮老师将试卷送到办公室的俞任以为自己听岔了正愣住,路过的同学笑,“俞任,白毛生是你什么人啊?在门口等你呢。”
俞任说知道了,她和老师说了再见后稳步离开办公室,忽然拼了命的加速百米冲刺向大门口,卯生来了?卯生来了!
等着她一起吃饭的怀丰年瞧她这速度都愣神,“嘿这个俞任,早知道上次运动会让她报短跑啊。”她推了推绑了痛风贴的眼镜腿说。
俞任穿过蓝白相见的河流,奔过矮樟树,白色的运动鞋快成了风火轮,脸部也因为激烈运动染上红雾。她不顾别人的眼光,奔向她的家人白毛生。这时广播台的同学又敬业地重复了三遍,“请高一5班的俞任同学速到校大门口传达室,你的家人白毛生等着你。”俞任则在声音中加速跑,全校师生成了她的背景板。
等看到传达室门前那个立着的高挑身影,还有白毛生抑制不住的笑脸时,俞任停步先看了眼四周,随即上前和卯生紧紧抱在了一起。卯生的怀抱还是软中带硬,她的骨头变得更硌人,她的手掌依旧暖和温柔。卯生没忍住泪,将俞任搂紧怀里,“俞任……”她的脸贴着俞任的,泪水凝聚了两张年轻的脸蛋。
戏校的宝哥哥哭得比林妹妹还要水淋淋,卯生还原地跳着,又是伤心又是开心,“对不起啊,我现在才回来找你。”
俞任也只好随着她的节奏跳小步,和卯生一块儿双兔伴地走,“对不起,我没办法天天打电话,学校也不放假……”
洗好碗剔完牙的大爷转身看到这场面呆了下,“诶,诶,跳进屋啊。搁大门口让人瞧着呢。”大爷工作严谨,生怕让领导老师看到他放了后门。
俞任这才拉着卯生进传达室,她止住哭了,兔子怪还在嘤嘤呜呜。她被逗笑,给卯生擦着泪,“我没想到你来看我。”
卯生不好意思地也擦泪,“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她将食品袋交给俞任,“学校里吃不到的爆鱼还有肴肉,哦,还有蛋糕,这是排骨……这是你爱吃的话梅。”卯生的另一个袋子内装的是从省城外文书店买回的几部英文小说,“这是你一直念叨的奥斯汀的书。”
两个孩子亲亲热热地拥抱分开、擦完泪珠后就快进到了礼物简介阶段,碍于光头大爷在,卯生咽下口水,“我……我还是得转学到省戏校,但是放假我会回来找你的。俞任,我毕业了就去上海唱,你也去那里读书好不好?”
俞任的心“咯噔”一下,但卯生的邀请打动了她,她点头说好。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低沉下来,进入了无声胜有声时期。卯生忽然想到俞任下午还有考试,她还必须午睡休息下,“你……你先回去吃东西,下午考试加油。”她劝俞任。
俞任摇头,“不着急。”
她们又对着站了会,卯生想拉俞任的手,但此时只能紧张地将手背在身后。俞任想再拥抱卯生,却担心地瞥了眼光头大爷。大爷广播此时报时北京时间一点,卯生狠下心,上前将俞任再抱了抱,“回去吧。”
俞任抬头看她,总觉得卯生虽然还是爱哭,但整个人多了丝坚韧,她伸手拍拍卯生的肩膀,“下周末我肯定放假,你还在柏州吗?”忽然她沉下眼——是啊,怎么还会在柏州?她和卯生的未来除了那个上海之约已经分岔再分岔,从柏州岔到了省城,从她们俩之间岔到了母亲俞晓敏眼里心里。
比分岔更熬人的是离别。
离别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俞任算明白了,她是人生缩写的无奈,小写的惆怅,大写的难舍和仿写的不甘。可她只能帮卯生整理了衣领,指了指那破洞裤子,“你得多穿点。”
卯生说好,送俞任出了传达室。目送一步三回头的俞任离开后,刚满十六岁的她忽然看着天长叹了一气。眯着眼听戏的大爷睁开眼,“气还不错,挺长。”
第34章
柏州市的基建永远看不到巅峰,因为每年都在上一个新高峰。西边的城中村藏在高楼下,犹如森林大树下的斑点毒蘑菇。要说这些毒蘑菇有什变化,那就是墙壁上多了好些个画上了圈的“拆”字。
柏州市新柏区新桥街道的工作组进进出出忙了大半个月,各家的毒蘑菇尺寸都被摸了个底。这家五百平,那家六百平,还有的蘑菇有上千平米。袁惠方家的蘑菇长相略显憋屈,因为被左右夹击了二十年,又希望多占点日照和门面,只好如同胖得挤不过宅门而不得不侧身的人一样左支右绌,竟然也撑出了四层楼四百八十多平米的空间。
袁惠方家的拆字就树在联通店门头的正上方,犹如糟了黥刑的宋江。而袁惠方在工作组来量地时就使出了软硬齐下的双保险,为的就是多量出三五个平方。
给人家客气地倒上热茶后,她指着门口的阶梯说“这水泥也是我们家的,怎么不算我们家的平方?”再指楼顶随意搭建、堆满了以前搞小宾馆创业时置办的破柜子破椅子,“这是我们家的小五楼,怎么不算平方?”
工作组的人公事公办自然不能开这个后门,袁惠方就打开大门说亮话,一脚踩着她为了公义而延伸到路上的台阶上,一手扯着丈夫刘茂松的衣领子,“你也说几句啊你死人啊?”
刘茂松不好意思地看着围观的熟人生人,“你搞什么呢?人家量多少就是多少。”
“那毛信霞家怎么多量出来两层?她家去年又赶着搭了两层楼,窗户门都还没来得及装呢。我家五楼加个小杂货间怎么就不算了?”袁惠方横肉颤抖,双目如炬,抛下这个问题后停顿了几秒,让看客的口味被调到了极致,“因为毛信霞她妹妹是街道办的!”
人家朝内有人,自己却孤苦伶仃,连被拎着领子的丈夫都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头,袁惠方洒下委屈的热泪,“这叫什么?这叫为非作歹、执法-犯法,这就是以权谋私!”
刘茂松扯下她的手指,边抚着衣领毛边边瞪眼,“你就知道胡说,都是一条街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猛然看到人群里有自己的熟人,忙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朝他们点头,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利群烟分发。
袁惠方见丈夫不捧哏,也不着急,一手指着街对面的毛信霞家,“多加两层就是四百个平方,能换市中心四套房子,能换八十万现金呢。她家能盖,我家也行!”
“我家也行!”也有眼红的邻居呼应,“拆个屁,老子不拆,看谁熬得过谁!”
“对!有本事停水停电啊,我家也不拆!我告诉你们,谁签协议谁就是叛徒!”
“拉倒吧,真要拆还不知道等哪年,人家就是摸个底。再说,这都是摸第三回 了。”还有人对此抱悲观态度,“都五年了,大姑娘也摸成老妈子,人都长肉,怎么着还不许我们改善下居住条件?”
袁惠方白出头了,人群愤慨的重点从违章建筑转到装修补偿上。她去找刘茂松,发现滑头又懦弱的男人早不知道溜哪儿吹牛去了,工作组落单的人也回了。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对着联通店里伏小板凳上写字的袁柳恨声道,“老子下学期就送你去念书,你给老子去考,考个大学去当官。”
袁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老板椅上溜下给袁惠方的大茶缸子里加上了热水。袁惠方叉腿坐马扎上气了会儿,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她端起茶缸子“咕噜咕噜”全部喝下,边骂边回厨房做午饭。
这时她要是隔空喊刘茂松就会有及时的回应,“猪肉汆汤还是红烧啊?”
刘茂松不晓得从街道哪家邻居门口骂过来,“红烧你-妈啊?这个点儿红烧你几点吃上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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