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粉店包两顿吃可不包住,印秀没去找印小嫦,而是在郊区城中村找了个六人住的小房间。老板娘姓袁,脾气很差,成天见了租客就像人家欠了她债似的不耐烦。还喜欢直接闯进女租客的六人间,忽然指着每个人教训,“我可告诉你们,我这里是做正经生意的,你们要是被查出来卖我可不留。”
城中村基本靠做大学生或者建筑民工的生意。西边郊区发展了几年,从市中心搬来两所大学,其中柏州大学是全市唯一的211。除此外各种大大小小的中专技校大专合并排列,组成了“柏州职业技术学院”“柏州医疗高专”“柏州经济管理高专”等高校,将本来宽松的郊区占领、侵蚀,这里的原住民就被挤剩下数个城中村。
大专院校的文曲星越多,城中村里的民宅生意就越红火。但也有些人家倒了霉,比如袁惠方家本来正对着柏州工业大学新校区的后门。经过这几年的改造,柏工大将后门圈住,继续往西发展后重建了个更气派的大门。袁惠方对着高高的围栏傻了眼,因为来度周末的小情侣不愿意舍近求远去她家,炒面炒粉小店也因为生意被影响退了租,继而进军更好的地段。
善于组建自家产业链的袁惠方脑子转得快,发现周边服务业她似乎难再分到一杯羹,那就赚服务业从业人员的钱,出租房子就成了最便捷的一条路。
于是袁惠方将家里几层楼全都改装成了两人间、四人间以及六人间。她不贪心搞八人间,因为人再穷也要尽量追求舒适。但也不搞什么单间,因为客户太穷也不会付过高的价格。她也深谙客户心理及习惯,只愿意租房子给女性,因为男人租房子的赖账率更高,而且尤其不讲卫生。而女客户一看这地界都是女的,多半动了心下了决定。印秀就是其中一位。
但鸡蛋也不能放一个篮子。袁惠方延续前些年但多元经营思路,在一楼最小但店面做了联通的加盟店,卖些质劣价低的手机,并不时收收十块二十块的话费。
袁惠方的工作地点从原来小旅馆的前台后搬到了联通加盟店,照旧一边嗑瓜子一边收租金。如果有人来交话费,她就瞥一眼女儿袁柳,“小柳,收钱。”
五岁多的女儿袁柳就从小电视前站起来,爬到破烂的二手老板椅上盘腿坐下,再熟练地一通“噼里啪啦”打开软件,稚声奶气地问客人,“电话号码?”“充多少?”很多第一次交钱的人都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收话费。但是见袁柳操作煞是熟练,话费到账短信很快进自己手机后就打消了疑虑。
新搬来的六人间女孩印秀早被袁惠方盘问过,口音是本地的,在亲戚开的米粉店端盘子洗碗,长相打扮一看就是不正经的高中生。袁惠方背过身骂丈夫刘劲松,“你要是敢搞到我租客里头,就卷铺盖滚人,和狐狸精一起出去睡大街。”
用老话解释,刘劲松是“入赘”的上门女婿,花花肠子藏在老实整洁的POLO衫下,成天穿着西装裤皮鞋,头发丝儿用发胶扎得冲天起。他当年是俊俏文静后生,这才被老丈人点头允进了家门。结婚快二十年老婆没生出孩子,药吃了不少,医院跑了多家,结果都是“女性不育”。
刘劲松和别人说“我老婆不行”,人家说“你狗-日的别装了,是你不行。”
为了证明自己行,刘劲东这些年从家外勾搭到家里,搞大了三个女人的肚子,无一不被袁惠方扼杀在腹中。毕竟在袁家,钱袋子里出-政权。袁惠方精明无比,指头缝里漏一点给丈夫,其余的她都不知道存哪儿藏哪儿。
“小柳,你看店啊。”袁惠方琢磨着这日头都快十一点了,刘劲松怎么还没睡起来?常年累积的直觉告诉她:刘劲松又发骚了。
她拔了鞋子后跟往楼上走,一间间地检查,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扫视着每个角落,走到三楼倒数第二个房间时她发现床上有人,径直上去掀了被子,下面是印秀迷糊不解的表情。
“睡,睡个死人头,也不晓得夜里做什么的?”袁惠方继续小声骂着,退出了这间房间。终于走到四楼,一声极小的动静被她听见,她踹开二人间的门,伸手抓起正蹲在地上搓衣服的女租客小王,再骂蹲在一旁和人搭讪的刘劲松,“不要脸的狗男女,偷偷摸摸在家里干吗?你想干什么——”拉扯声,撞掉盘子杯子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直接手掌甩上肉的声音响彻了几层楼。
声音传到三楼,印秀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她昨天才辞了米粉店的工作就想睡个好觉。
打骂声传到一楼,坐在电视机前的小袁柳猛然缩了下脖子,她马上关了电视机坐在破二手椅子上,小短腿规规矩矩地垂下——如果袁惠方发脾气,她也没好日子过。五岁的袁柳已经学会了识别环境看人眼色,对一位犹豫的客人问,“充话费?”
第20章
印秀在亲戚的米粉店干了不到两个月,见多了不少食客们刻意忽视的内幕。比如洗碗,印秀心说这是给人吃的,碗用洗洁精洗一遭再用清水过两三遍才叫正常。老板娘是她妈妈的表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一遍,省得浪费时间浪费水,反正吃不死人。”
除此以外,老板用挖完鼻孔的手直接去抓米粉,老板娘后厨的雪菜肉丝中只有雪菜没有肉,还有爆炒米粉的油来路蹊跷……印秀觉得,这两口子做吃的对象不是人。
她和白卯生在Q上聊天时告诫她,“你千万不要去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太脏了。”
白卯生说戏校食堂也没干净到哪里去,还不如外面味道好。抱怨了几回,印秀就让她周三傍晚在戏校门口等着。
才过五点半,穿着白裤黑羽绒服的白卯生就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戏校门口。她左右张望,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奇怪怎么到了点儿还没见到印秀。这个小手机是师傅王梨送她的,说好了每个月只能用三十块以内的话费。
白卯生手插在口袋里伸长脖子往马路上看,印秀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就不晓得回头找找?”
她脸色比上次见面要好些,还是穿着那身长羽绒服,印秀总算在里面加了衣裳。衣服是她忍着上次租客的眼神回三纺厂宿舍取回来的——印小嫦没扔她的衣服,只是堆在阳台一个角落里不管。
白卯生发现她头发剪短了,手上指甲油也洗干净,只看得出她刻意用了点口红。就用这一处也够了,那抹艳红勾勒出印秀的俏。
印秀笑时还有种不同于俞任的清冷气息,但眸子是暖的。她拉过白卯生的手,掌心软然而手指粗糙,白卯生低头看那硌人的手指皮已经脱落得狼狈。
印秀递上的是个保温盒,这是她为了自己第二份工作而准备的,“找个地方吃完后把盒子还我。”她拉着白卯生看了眼周围,问她能否进戏校。
白卯生说不走远,就在校内路旁的花坛那里吃就可以。她其实奇怪印秀为什么给她送吃的。
揭开饭盒首先是糖醋排骨和虾饺回鱼,最下方能看到酱油饭和小咸菜。她刚下课正好饿了,“啊”了声就伸手钳排骨。连吃了三块才看到印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好吃吗?”
好吃的,味道比妈妈赵兰做的还要好。白卯生狂点着头,嘴里塞得满满的问,“干嘛给我送吃的?”
“借你的三百块我还没钱还,先来送点吃的给你,算是我心意。”印秀还穿着那双帆布鞋,这回知道套了双厚棉袜。她同学介绍自己打工的酒楼,也是本地排得上号的名店。老板娘人厚道,有时厨房配菜剩得多又过了最鲜的时效,就做上几个菜让大伙儿吃。
印秀买个保温盒,吃不了的放进盒子带回家还能再管一顿。这顿就给白卯生尝了。
“不用还的。”白卯生的手冻得通红,隆冬时节的宿舍没有家里暖和,也不准使用电暖设备。她只好用衣物把自己圈得肥厚,为口吃的不得不从口袋里抽手。
“白卯生这是你姐姐啊?”有同学从路旁经过去校外小饭馆,白卯生“嗯嗯”回应一声,又看印秀笑,“可以吧?”她的意思是问自己这个应承法有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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