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弈果说她也尝够了,一次次分离,一次次被执拗的老何逼到窒息,她怎么会没体会?无力感不就是连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吗?最多就是吼两嗓子。曹芸看着她的眼神有时像看她儿子,那一刻也是。
昨晚曹芸在电话里中问出来,“你心里还有些爱她?”
“嗯。”齐弈果说很难形容她和俞任在精神层面上的契合。她性情好,言语行动都给对方留足空间,她把磨人的砂子藏在脚底,把晴空万里留给恋人。
“那你呢?”曹芸问住了小齐,“你呀,总要有个能兜得住你的。”
兜得住你名为奋斗的单向逃离,兜得住你能言善辩却脚底绊蒜的性子,也兜得住你面对孤独时脆弱的游离,还兜得住你心里深处有另一个人的事实。曹芸说我在你面前没吃过醋,因为你对我的爱太汹涌,我知道你眼里那会儿容不下别人。但我现在莫名吃起那个女孩的醋,她怎么能看你也这么深?
弈果,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哪怕知道你这样软弱,我还是忍不住第二次沦陷。可你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还接受了我的奔赴?
“我不愿用‘首鼠两端’这么难听的话形容你,我其实更想用‘趁虚而入’来形容自己。不光彩。”曹芸在电话那头的哭泣隐隐约约,齐弈果愁得失眠一夜。
借着酒劲睡了一下午后,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尽量让自己看得精神些。还剩五天的房间提前退了,她提着箱子回到了医院家属小区,敲开家门时看到老何惊喜的脸后,小齐笑,“妈,我回来了。”
老得很快的老何眼泪立即奔出,她拉进女儿,边哭边笑,“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小齐一坐下,老何就开始在屋里忙活,给她以前的房间开窗透气,又蹲在冰箱冷冻柜前找着肉食,“诶,我昨天买的排骨呢?”
这个曾经让她头疼的家一瞬间用它经年不变的气息让小齐平静下来,她不再用厌恶的目光打量四周,她安静看着各处必须归位的遥控器纸巾盒、门口摆放整齐的拖鞋、被老何每天都要刷一次的玄关脚垫……还有她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章,都被收纳在客厅的文件柜内。
她走到厨房拉起老何,“妈,先别忙,晚上等爸爸回来咱们出去吃。”
难得的好态度让老何愣了下,按以前的性格,她会说“外面哪有家里的卫生?”再引申发散,说起齐弈果生活习惯不健康。这时她仅仅“哦”了声,说那也行,等你爸回来吧。
母女俩坐在客厅,老何闷了会儿,说要不你看电视?
小齐就打开电视机,任老何拿出零食堆在自己面前,“吃一点垫肚子。”
对于老何的家常问题,小齐今天都十分耐心地回答。说了半小时后,老何才站起来侧身看窗外,“瞧我这脑子,我忘记给你爸打电话了,晚上吃完咱们去看看你爷爷。”
齐弈果发现原来不是她躲着老何,母亲也有点怕自己。她说我和爸爸说过了,他单位的会开完就回来。妈你坐下,你头痛怎么样了?风湿好点没?洗菜还是不带手套直接碰凉水?
老何说都好了,退休又没事,在家做饭炒股跳跳舞。对话又冷下来,老何明显克制住自己的问题欲,她只问小齐工作还是那么忙?美国医院也不把住院医当人用?
小齐笑,是的。这个行业没轻松的。她和老何互相看了会儿,母女俩同时别开眼。最后老何说水开了,我去给你泡杯花茶,你脸色瞧着比过年时要黄。
从上大学离家以来,齐弈果头一回安安静静在家住了五天。她陪着老何逛菜市场,帮她牵床单伸晾衣架晒出去,去医院看看疗养的老爷子,骑着自行车绕着柏江江堤看风景。和老何并肩走在小区时,遇到熟人一声惊喜地问候,“哟,果果回来了?”齐弈果点头微笑,和老何之间的战意悄然隐没,母女俩和谐地面对别人的打量,“果果,你越来越像你妈了。”
对于齐弈果要求的,“我这次回来就想在家呆着,不太想出去和你们的朋友孩子吃饭。”老何和老齐也同意了,更难得地达成一致,“是,饭还是在家吃好,出去没意思。”
分离让一家三口竟然莫名协调起来,老何在家也不咋咋唬唬,只是在老齐没掏干裤子口袋内的纸巾就将衣服扔进洗衣机时大声说了几句,“你这人就是没记性!你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就知道累我。”
她们慢慢也闲聊,虽然说的无非是这家孩子的工作,或那家老朋友当了爷爷奶奶。齐弈果就微微侧脸安静地听,不像以前那样炸毛,“关我什么事?你想要孙子孙女我也不会生。”
“彩彩可不简单,街道党工委书记助理做了一年,我听她妈妈说可能要调到高新区下面单位挂职。这孩子自己不乐意,说还是要在基层待着。”老何笑俞任时也不忘记捎着女儿,“你们这些孩子都一样的倔强。”齐弈果察觉这句话中有点投降认输的意味。
没有相亲会友,因为她出国几年拢共在家待不了几天,老何的拗劲儿似被磨平了些,在小齐离家前天晚上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妈脾气不好,知道你不喜欢对我说。要是缺钱了,妈这里准备好了的。”老何递上银行卡,“我打听过,你们这种住院医生工资比国内都高不到哪儿,生活上别亏待自己。”
小齐看着老何,忽然觉得她这座经年冒着烟灰的喷发活火山竟然消停了。她的眼睛里没有努力窥探的犀利,也没有强横得逞后的自得,小齐说不出话来,老何还不好意思地笑,“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以为自己是堂吉诃德,可我远远不如他。小齐说。
“神经兮兮。”老何说早点睡,明天我和你爸一起送你去上海,她犹豫了下,又说他们又办了签证,不晓得能不能成。
小齐曾经强烈抗拒他们去国外看自己,那一刻,小齐觉得自己也是一座在老何面前消融的冰山,她说需要我的邀请函和签证资料,我会弄好的。
老何离开房间那刹那,小齐很想喊住她,最终她还是低头,独自在房内哭了会儿。
晚上小齐说自己想去小区里转悠下,老何也没说陪着,“早点回来。”小齐笑,“不去押我?”
老何抬眼,像鼓足了气后再被放掉一大半,“不去。”
齐弈果在家属小区内溜达,她那辆旧车被老齐开着,长辈比她爱惜车,擦得干干净净不说,还自己动手打蜡。她笑了下,借着路灯继续走到大门口,这样便捷又丰沛的夜市味道是她住地附近没有的:孜然、辣椒、油脂的香味飘在空中。齐弈果买了几串尝。
吃一口,小齐就觉得身体里慢慢流失的劲儿又回来了些。
“好吃不?”
小齐回头,见挎着包的俞任在路边看着她,她走过来,递过一根,说好吃。
“刚下班?”小齐问。
“嗯,最近要准备精神文明创建评比,事情有点多。”其实哪天的事都很多。俞任接过烤串,说这家味道也不错,可是城中村外街原来有家味道最好。
“你这几天都在家?”俞任听俞晓敏说了,副院长说老齐两口子改性了,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宝贝得哟,都不愿意出来吃饭。她也忙,就给老何送了些俞庄的特产熟笋,让她做给小齐尝。
“嗯,都在家。”小齐说这次回来不太一样,我妈变化挺大。也许是真怕了我以后留在国外就不管他们,也许是远香近臭吧,难得见我几天,就压着脾气了。
俞任清亮的眼睛笑了,“也许是想法有点变化了呢?”
“不可能。”小齐很快下结论。
弈果,为什么不可能呢?我觉得这对你来讲都是好事。俞任沉吟了会儿,“我得回家了,你一路平安。”
齐弈果察觉到她有些话没说出口,她喊住俞任,“能再聊会儿吗?”她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去了国外几年反而退步了,人情世故差得不行,反倒你成长了不少。
她用心看着前恋人的面孔,在俞任抬头时才别过眼神,“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什么都做不好。今天忽然觉得我像自我感动了很多年,和我妈斗,和学业斗,努力地奔前程……现在看像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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