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任去了趟洗手间后躺下,贴心的室友还问了句,“俞任,你不舒服吗?今天回来这么早?”
她说今天想给自己放个假。室友笑,“你哪儿给自己放过假啊?”
说者无心,听者苦笑——她们还没成熟到立即终止一场关于“某某同学是不是努力到不给自己放假这种地步”的无聊争议。俞任选择闭嘴,再打开手机,她忽然坐起身,发现可能就在去洗手间的功夫,卯生拨打了她两次电话。
她急急拨过去,那边没接。俞任的心如落进一颗石子,她等着波纹停止,她在犹豫要隔多久再拨才不会显得急切。
卯生总是贴心的,她的电话这时又来了,俞任的心跳到嗓子眼,等了五下才拿起,在室友在意的眼神中淡定地问,“喂?”
“卯生”这个称呼她放在沉默中。
“俞任,我到了你学校门口了。究竟——究竟哪个门进啊。”卯生在大学门口如同无头苍蝇,“我查了正门在邯郸路,司机将我放在国定路,我走着走着不对啊,这地方不像大学了,怎么是一个学院?”
卯生盯着眼前的“继续教育学院”再看了眼,“我——”她的叽叽喳喳被俞任打断,“你在哪个门?”
听到卯生的回答后俞任哭笑不得,“你们傻啊,走错路了。那在四平路上。”
卯生一顿,“就……就我一个人。”她的表演傍晚一结束就赶最后一班火车到沪,在火车站外跳上公交颠簸到站后已是晚上九点半。她怕俞任太麻烦就没提前告知,但一月五日的模糊约定却早在卯生心里生了根。
站在路边等俞任,卯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温暖安慰。她这几个月过得太孤寂了,朋友虽然有,妈妈和师傅也很关心她,然而卯生像从绿洲走到了沙漠中,前后黄沙漫漫,日头将她烤得越来越焦。卯生渐渐长大,脸上越看不出起伏,心里的水份就越发干涸。没有人能给她解渴挡热,她找了个遍,没有印秀这座绿洲,还有俞任这口泉眼。
卯生无聊地看着路边时,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俞任跳下车站在卯生眼前,她身上不再是八中校服,浅白的毛衣外敞着短羽绒服,接到卯生电话后她是奔出住宿区打车而来,其实不比走路快多少,但她等不及。
鼻尖上的汗珠有些显眼,俞任擦拭掉,眼镜后的眸子上跳跃着激动,“卯生。”
心里的声音冒出后,卯生的喜悦神色淹没了她。卯生走近,左手提着礼盒,右手则是行李包,她提起东西张开双臂,俞任只轻轻拥了她的腰,再问:“印秀呢?”
卯生的眼神黯淡了下,还是带着笑,“分手了。”
饶是聪明如俞任也理不清心头忽然缠上的乱麻,她还在演技与逻辑间踌躇。既为卯生和印秀感到震惊,又挡不住类似庆幸的情绪升腾。既要维持自己在卯生面前的一贯淡定,又要堵死哪怕一丝丝雀跃和好奇。哪怕她还喜欢卯生,隧道深处的俞任还想维持端坐的姿态。和俞晓敏以及周围斗智斗勇好些年的乖学生俞任,不自觉地披上了两张皮。
“吃晚饭了没?找个地方坐下先休息。”俞任热情地安排卯生的落脚之处,顺便要替她拿行李包。卯生不干,俞任拍拍她手背,“别假客气。”
卯生执意假客气也要自己拿。而俞任浑身还在冒汗,找到处提供夜宵的广东餐馆时,两人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俞任想起,她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走过路了。
给卯生点了清淡的粥和云吞,再加半只烤鸭,俞任两天的伙食费就搭进去,可奖金让她财大气粗,“买了手机电脑,给爷爷奶奶和妈妈都买了礼物,自己还剩下两万块。”
这让工作一年存了万把块的卯生咋舌,“还是读书好。”她笑着咬下筷子上的烤鸭。
卯生吃得很快,两人都没就着那个分手话题继续。俞任说“休息”,她们就真的在休息。时光里的卯生跋涉得可能倦了,所以她比去年见时多了些淡漠。原地踏步的俞任也站累了,她垂下眼睑,余光跟随者卯生捏着筷子的细白手指。
可忍不住,又看到卯生的脸上。卯生含着吃的看着俞任笑,俞任也挑起嘴角。卯生给她夹烤鸭,“你怎么不吃?”俞任说她饱了,但还是陪卯生动了动筷子。
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在休息,吃饱后卯生说我送你去学校,明天等你下课咱们再见,我自己随意走走就好。她没有邀请俞任留下来谈一谈现在,聊一聊过往。
“你家里知道你一个人来上海吗?”俞任担心的是她的妈妈。
“知道,我说我接了私活儿跑两个地方。”卯生也学会了说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多了……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爱操心。”
可已经和室友说不回来的俞任早就打算好了,她转身指着前方路口的宾馆,“我们楼查得没那么严格,打声招呼请个假就行。”
卯生愉悦而好听的嗓子说,“好啊。”
这语气让俞任开心起来,这样的恣意自由俞任等了两年,她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后方有夜跑者的喘息传来,而卯生拉住了俞任护在自己身侧,她的动作自然地像没有被时间暂停过。
俞任被那结实的一拉带住了情绪,她停步看着卯生,“你怎么——”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了?那个躲在门后偷亲自己却立马跑开的孩子长大了,现在的卯生,很大程度该拜印秀所赐。俞任没怎么参与,她难过于自己的缺席。
从这一刻起,她满盈盈的期盼经过了发酵后却被猛拔了瓶盖,一点点地跑了气,“你怎么不明天到?这么晚要是我睡着了怎么办?”换套说辞,不会尴尬。
“没事,我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怎么见也可以。我在上海足足待两天呢。”卯生将行李包甩在肩头,“嗯?你怎么了俞任?”
俞任觉得卯生面前的自己灰头土脸,她拢了下发丝,“没事。今天来也挺好,正好明天赶上了周六我也没课。”她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没敢看卯生的眼睛。
你分手后来找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口?兔子怪,你成精了。俞任笑出声,“卯生,我第一次觉得,你真的像成年人了。”
成年人不会逢人就诉苦:爱得多疲惫、想得多挠心。成年人天生就有个地窖,冬天的白菜,夏天的冰块,整整齐齐的码在那儿,别人不提,他们就若无其事。
卯生抿嘴,“你也像大人了。”只是,这发型也太牢固。卯生凑近看俞任的齐刘海和微微染了黄色的发尾,路灯下的女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有些慌张,手忽然抓住了卯生的衣角。卯生见她嘴唇上那粒极小的黑痣还在,双眼皮上浅浅的沟壑颤抖着。看得心一扯,她微微离开些距离,伸手摸到俞任的头。在那些美好的日子,柏江边的两个孩子会紧紧拥抱,用身体和力量诉说不舍。
俞任没等来卯生的拥抱,只是被她拨了头发丝,“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卯生说,她转而抓了抓自己落进衣领內的发丝,“是那家宾馆吗?”她顾左右而言他。
差一步就出差池的俞任暗暗吸气,她点点头,“嗯。”从什么时候开始,卯生比自己更懂得适可而止了呢?怪不得,她能重新开始,而自己刚刚却还在期待发生点什么。对自己和卯生都失望的女孩轻轻踏在路面上,听到身边的卯生也长长地换了口气,“俞任,别……我对我自己真的没信心。”
第82章
周末竟然没在七天定到标间,俞任说那就两个大床房。前台却笃定地说,两张也没了,只有一张。别说两个女孩子睡,两个男孩都够了。
卯生刚说完对自己没信心,这会儿要鼓足勇气对俞任道,“那……那就大床吧。”
俞任让卯生先去洗漱,自己对着电视换台。
她一直觉得卯生是个傻孩子,可卯生竟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念头,好学生俞任当时就回,“我是什么妖精还是洪水猛兽?拉你一下你就没信心了?”
唱生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出大白牙,看着前方的路轻轻吐了口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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