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袁柳想进一步,俞任就石沉水心,吞噬波澜。每当袁柳默契地退一步,俞任就云开月明,岁月静好。
她明白的。十一年的距离有多远,十一年的责任有多重,十一年差距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扩裂。她更觉得分离是必然常态,结局看明白了,过程便不会孤注一掷。
她又在糊涂中。和袁柳之间越来越说不明白的情愫推着她走出每一步。因为见不到袁柳就不习惯,所以她有空必定接。因为知道她还是半大孩子,所以她在努力找袁柳身上“不是孩子”的每一处。
她像作茧自缚,又如困兽搏斗于陷阱。她理智的一面在夜深无人时告诉自己冲出去,感性的一面第二天则若无其事提醒自己坐下来。
茧越来越厚,兽也越来越疲。那茧缠她越紧,她竟然还越安心——因为这是从心而行,她的心需要小柳。袁柳这时“不是孩子”的那一面庞然居于身旁,暖她热她凉她惊她,刺她抚她揪她缠她。
她看到月亮有多美,体察到那个吻之前袁柳有多难耐激动,懂得她每天信息中的话外话和话里话……
玄机,妙处,灵犀,真诚……饱满的年少爱意,她全明白,因为俞任经历过这个年纪。
如果能一直装傻该多好?可俞任装不下来的,她觉得这种“类似恋爱”的状态如同发酵桶在时间中转动,空气,温度,气压,菌群和发酵原料化学作用……它们形成了自己的规律,拧成了自有性格的另一个俞任,“似乎在暧昧中寻找恋爱的俞任”。
心灵的新惯性一发作,俞任每到九点半就会观察这天的下班氛围并询问进度,甚至干过晚上接完袁柳再回去加班的事儿。
她大概看中心灵吧。她教出了个懂事到极致又聪慧无比的袁柳——用超乎她年龄的理解力维持着俞任一直装糊涂的暧昧。偶尔出界,也能马上归位。
俞任不饮酒,丰年喝了些,老同学目光如炬,“俞任,再耐心点儿。”
“嗯?”俞任说我很耐心。耐心地等着那一天到来,耐心地准备下一次自我宽慰。耐心地,甚至偷摸摸的在心脏思维意识最里层咂摸她平淡生活的那点儿蜜糖。
无耻啊。俞任的心被这三个字凿疼。说什么不影响袁柳的未来,不左右她的决定,为什么还痴浸在两个人一唱一和、你来我往才织造成的幻境中?
俞任,你就这么缺爱?
俞任发现印秀和丰年都没说话了,她们看着自己,夹杂着心疼和不解。
“我挺好的,一直都很好。”俞任脸上的笑容渐渐浮现,“难得咱们三个人吃饭,你们别想惹哭我。”她说有些事,我真的使不上力,甚至不能使力。
我有数,所以尽量少用力。我不能在她还没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前,轻轻一拉就带她进我的小家园。我可以那么做,但五年后,十年后,她会怎么想我?
可我也没数,还是使了力。
“哎。”俞任挠了下头,“得去接人了。”她苦笑,“还有几个月而已,小鸟的翅膀在加速孵化。”我们却早早归了巢,没法子,年岁在那儿。
第205章
猴年春节刚过,属马的丰年等到了聘用消息,就差最后一步公示了。宋绘香对女儿回柏州本来有些不满意,一听有这费那费的脸色才好看了点,怀湘龙则还在做女儿最后的工作,劝说丰年走选调,挂职副县长去。
怕听唠叨的丰年从北京回柏州都没告诉父母,她住在俞任家里每天读书写字,钻研厨艺和家务,晚上再喊格劳瑞啊去夜跑。
这晚和往常一样,宿海长腿一迈就把丰年甩身后,步频保持着较快水平,嘴里还在不喘气地聊天,“我爸肾结石胆结石,做个小手术而已,非得我去伺候。”宿海前段时间每天都去医院看望亲爹一次,等亲爹出院后,她名下又多了一套房。
丰年对这位拆二代的运气真心羡慕,她还在考虑是买房还是租房,因为柏大那边回了消息,“新教师从2015年开始就没有过渡房了,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如果买房,手头上的存款加柏大发的安家费还不够首付,需要父母支持。但父母支持了,他们必定要和自己一起住。那鸡飞狗跳的日子丰年可不想重新来去。
“坏丰年,我房子多,要不借你住一套呗。”大姑娘说咱们什么关系?发小儿呢。
丰年“诶”了声,将房子的事儿甩脑后,和大姑娘并肩加速。大姑娘的腿背在专业跑步五件套的包裹下紧致修长,丰年低头看自己的小细腿,咽了口水后努力跟上。
两个人到了终点柏江广场后拉伸休息,前方大妈们还跳得起劲,眼前走过三个大姑娘,她们手里握着奶茶相约逛街,中间的一个长得最显眼,柳叶眉丹凤眼,扫过路边时留意到了满脸汗的丰年,她偷偷笑了下,像一朵昙花在夜晚盛开,然后又低头继续咬吸管走路。
“真漂亮啊。”宿海说。
“嗯,挺漂亮的。”丰年也说。她看宿海,大姑娘指着前方刚刚结束舞蹈的大妈,阿姨正往伸手穿羊羔绒外套,她看中了那件衣服。丰年说,“哦,是不错。”
“那你说什么漂亮啊。”宿海问。
我说夜色。丰年拉出文青范儿。
“拉倒吧。”大姑娘抻着腿筋,我看你是觉得人家女孩儿好看,中间那一个,对吧,咬吸管多可爱?大姑娘踢了丰年一脚,“看着老实巴交,眼睛一点儿都不闲着。”她说坏丰年我早留意过,你呀,就爱看漂亮女孩。
在北京时,哪怕你胃口蔫得塞不下一根菜,眼睛里还总能装下姑娘。就你这样的,当初宋姐还跟你谈?真是高风亮节。
丰年给怼得无地自容,最后小声解释,“爱美之心嘛。”
大姑娘俏眉挑起,本就往上飞的眼角显得更有活力,“我不美吗?”她已经找到了奶茶店位置,一指向前方店门,“坏丰年,我不给你省钱了,你请我喝奶茶!”
因为出版专著而囊中羞涩的丰年叹口气,排队给大姑娘买来一杯,宿海说你自己怎么不买?
“我习惯了喝水。”丰年看着宿海笑,“你小时候,吃冰棍不吃老盐水,得花脸,吃西瓜得冰的,冰淇淋要两到三份……”伸手比划了下宿海的脸盘子,忽然盯着宿海那双眸子说不出话,丰年讪笑,“眼睛真大。”
宿海得意地使劲儿眨睫毛,“可我喜欢小眼睛细眼睛,更时尚。”
“坏丰年,你要是去柏州大学做老师,我能听你上课去吗?”大姑娘对这事儿一直好奇。
“行啊,你帮我拿电脑和资料,充当我的助理嘛。”丰年手上忽然被塞了奶茶,大姑娘擦嘴,“我喝了一半,给你留一半。”丰年看吸管,宿海不耐烦地抽出来用袖子擦了擦,重新给插了回去,“讲究!”
晚上回到俞任家,副主任已经接袁柳回到家,正坐在茶几前抱着腿呆呆地盯电视机,她说你回来得刚好,我买了吃的喝的,一块儿看《辛德勒的名单》。俞任很多时候回家就是这个状态,不悲不喜,又呆又楞。
丰年快速洗澡后和俞任并肩坐下,两个老朋友碰了杯,各抿了口啤酒后没说话,看了会儿辛德勒的大背头,俞任说丰年,你说咱们老了会不会也这么过日子?
这算不算一眼望到死?
“不算。”丰年吃着鸭胗,“这叫一眼望到生,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穿着睡衣的俞任靠在沙发脚下就剩小小一只,她缩起脖子点头。又看了会儿电影,俞任冒出一句,“我二十八了。”
丰年说我晓得,我也二十六了。认识你那年我十三岁,你十五,咱俩在老师家里客厅上衔接课。一个偷着看课外书,一个因为跟不上进度急得抓头发。没想到十几年了,咱俩还坐一间客厅里,从两个少女直接进化成俩大老爷们。
“丰年,你空窗多久了?”俞任又问。
“嗯……快一年了。”丰年的细长眼睛小单眼皮慢慢撑大,“嗯?怎么说这个。”
“我快六年了。”俞任的下巴架在膝盖上,之后她再也没问过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盯着电影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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