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广播里热血激扬的提醒“家人白毛生”,俞任也放不开奔跑的步伐,卯生脸上没有思念至深才现出的激动。俞任直觉卯生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给门卫大爷递了条子,大爷看着她,再看窗外的卯生,“哦!那个唱生的孩子,又来啦?”一瞅俩孩子表情都生分了不少,大爷挥挥手,“去吧。”
卯生走到俞任身边,“我们……我们去那家土菜馆吃饭吧。”地方是俞晓敏挑的,包间也订好了。俞晓敏说我在饭馆等你们,你们先聊。
俞晓敏希望她能好好地和俞任分手,刚碰面时问卯生,“你……你打算和俞任怎么办?”
卯生说我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希望她别荒废精神和学业,我们还是好朋友,一直都会是。
俞晓敏松了口气,给卯生倒了茶,“是不是因为上次我找你说的话,让你慢慢地和彩彩疏远了?”
卯生没回答,她只想哭。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八中每周半天假太短?是赵兰非得帮自己转学?还是俞晓敏真挚地恳请威胁?还是因为自己不知不觉地心里多放了一个印秀?
不管如何,她半推半就地走到了要和俞任“有始有终”的境界。下这个决定很难,事到临头卯生觉得更难:俞任会怎样?觉得被背叛,欺骗,疏离……这些如浑浊的新浪卷走了过去甜蜜的旧浪。
卯生的手插在衣服口袋中缩着肩膀等俞任的话,俞任说现在不饿,既然请了假,下午上课也不着急。咱们就走走。
卯生说好,“你……你最近怎么样?”
俞任想说她好得不得了,俞晓敏烦不了她,老师势利眼只看成绩也不难为她,祝朝阳被她泼了一通面条后脸烫红了好半天,她也没去道歉。她还看了好些杂志报纸小说漫画,周日放假半天也不必回家,去看过三儿后就钻网吧里看小说,天涯左岸右岸的故事真多啊。
但俞任天生的洞察力在她看到卯生那一刻起就运作起来:事情太不简单了。俞晓敏约她,卯生接她。这已经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了原委:俞晓敏找卯生摊牌,卯生答应了。或者,卯生找俞晓敏摊牌,俞晓敏喜出望外地配合。
今天来看她的卯生不是那个陪在肯德基写作业的卯生,也不是公交车上想亲近又不敢亲近自己的卯生,还不是大胡子小炒店里笑眯眯看着自己吃两碗饭的卯生,也不是留言中写下满满的急切思念的卯生。更不是那个给她打磨水滴翡翠石的卯生。
俞任说走走,卯生就陪着她压马路,她们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的话都压在心底,互相等着对方起头,然后小心地跟腔。没意思的。俞任低头哭,她不想让卯生看见就忍声。
和聪明人谈感情是多此一举。卯生意识到了,她、俞晓敏还有赵兰都自作聪明地见面、安排这样一个刻意的局,所有人小心翼翼地计划都将俞任看成了个小孩子。
从衣着看,蓝白校服套在羽绒服外的俞任的确还像孩子,她一直不满意自己身高突破不了一米六大关,不嫌麻烦地剪齐刘海,因为这是卯生曾经建议过的。
而卯生穿着蓝色的牛角扣大衣,短发还微微烫染了黄色,经过快一年的历练,卯生已经脱除了稚气孩子气,她站在俞任身边显得稳重起来。
俞任和卯生走了半小时,卯生才发现她不对劲,她停步拉俞任的胳膊,“你哭了?”
俞任吸了鼻子快速擦泪,“是。”这就是俞任,哭也要撑着骄傲的内里。她鼻尖眼圈都哭红,摘下脖子上戴着的绿色水晶翡翠,上面的龙形雕刻和“俞任”二字已被俞任磨得圆润,“这个还给你。”俞任将翡翠放进卯生的手心。
“白卯生,分手不用拉上家长,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和我说。”泪水溢出后俞任又使劲擦,擦了好几下都止不了。卯生忽然抱住她也哭,“俞任,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这样,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样。”
卯生抱得紧,俞任推不开,只倔强地将脸转过去,“你妈妈说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也很担心很挂记你,一直想来找你。”卯生舍不得了,她讨厌长大,她以为可以和俞任在颠簸的公交车上说说笑笑一辈子,也以为自己可以在八中校外耐心等到俞任毕业。时间跑得快,比时间更快的是卯生摸不到抓不着的人间。
“我师傅说,人要有始有终。我不想就这么和你不了了之。”卯生带着哭腔。
俞任使劲想了想,不想不了了之就是要了之。卯生是想过“了”的。
“你喜欢别人了?”俞任曾以为卯生是她一个人的,卯生的偏爱和小心思都为了自己打造,如同她退还的那块翡翠。
“嗯。”实诚孩子卯生的下巴点了下就被俞任推开。
“印秀?”俞任作为女生的敏锐远超卯生,她见卯生点头又急于解释的样子摆了摆手,“别说了,卯生。”
俞任不想听,她转身前对卯生道,“麻烦你告诉我妈妈,中饭我就不去吃了。请她放心,我和你分手了。白卯生,呵,兔子怪。”俞任觉得心在一块块冻裂,她想伸手捞起裂断的小块,但来不及抓。
耳朵里空空的,好像有很多声音,车笛喇叭,十一月柏州的寒风,远处工地的起重打桩,似乎还有卯生的喊声,俞任只觉得最后都化成了脑海中的空荡回音。她朝八中走去,似乎是八中的方向,也可能走岔了。俞任就一直走,还差点撞上了自行车。
骂声中,俞任的胳膊被人捞住,卯生向别人道歉,将俞任搀住走到步道旁,“俞任,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卯生的声音让俞任的头脑从回音中醒来,她看着卯生,绽出笑容,“没事,卯生,你回去吧,我想回学校。”
“我送你。”卯生不松手。
俞任推开她,“不用的,我认路。”她很愤怒,很恐慌,很无助。但她不能丢了在卯生面前的清醒和聪明,“不就是分个手吗?卯生你可以大方地面对,我也可以。”
她真的又认出了自己的位置,这次终于找对了学校的方向撒腿就跑,穿过传达室,俞任稳步走在校园内,穿过张贴了成绩单的榜单栏,奔过大礼堂下的涵洞,直接回了宿舍。
同学们已经吃过午饭在休息,俞任也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爬上了自己的上铺。她拉上被子盖住头,企图用睡眠麻痹自己,这样就不会哭得人尽皆知。
一点二十时,同学们陆续离开,最后一个室友小卷毛喊俞任别迟到了。俞任竟然能用冷静的声音回答她请假了。
她真的睡着了,边哭边睡。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寝室里极为安静,只有个别人呼吸声较大。俞任翻身,下意识地朝脖子摸去,手触到皮肤的瞬间,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缩手,只得睁着眼看天花板。
“俞任,呼吸。”她告诉自己,随即一声接一声深重地呼吸起来。
“俞任,笑一下。”她又命令自己,可这次怎么努力也笑不出来。
“俞任,你要怎么办?”俞任问自己,她也提了分手,但这真的就是一个休止符罢了。分手之后才是真正离别的到来。
“俞任,那就离开白卯生吧。你会很好的,你要考大学,你要去外面世界见识更精彩的。”俞任鼓励自己。
但是未果,俞任说外面是未知的,她只是舍不得已知的卯生。眼泪再次滑下时,俞任想到了一个地方,她想去俞娟的坟前和她说说话。
手忽然被人推了下,俞任从自我抗争中被惊醒,她就着窗外的月色看床下。
“嘘——”是小卷毛怀丰年的声音,比她声音更响亮的是那两只镜片和夜色里炸开的卷毛,怀丰年给俞任递上面包和水,“吃吧,吃饱了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哭。”
俞任“嗯”了声,怀丰年等了很久才踮着脚悄悄回到自己靠门的下铺。
俞任又哭了,这次是因为怀丰年。
第54章
本以为印小嫦办事拖拉,但很快她就去跑了手续,拉着还在店里忙活的女儿去公证处。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无非就是她填材料申报跑了多少个来回。一张张表格在她嘴里成了千斤重,她又埋怨印秀把事儿抛给她一个人,“你就顾着自己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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