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任笑答不是,来接妹妹。
显然已经认不出俞任的大爷点点头,“我说呢,看着这么年轻。”
俞任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读过的母校,她是八中新校区就读的第一批学生,那时矮小的樟树经过这么多年已经长成了粗壮蓬勃的姿态,郁郁葱葱布满路侧,已经遮住了后方的礼堂和小路。那条路上曾有她在广播声中拼力奔跑的身影,奔向这个传达室等待的卯生。
那时以为读书像坐监,现在站在监外,俞任等着继往开来的新一辈袁柳。小狐狸其实也属兔子,生于一九九九年,比澳门回归早半年。俞任算账之余,也因为想看看这孩子。好多年的习惯,离开或返回柏州总要见小柳。
铃声一响,走出校门的走读生们穿着改良后的校服,还是蓝白色调,但是方领蓝条纹短袖,裤子也不再松垮,收脚轻巧裤身修长。
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小狐狸就穿着显腿长的校服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看到门前微笑的俞任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和同学打招呼后跑到俞任面前,两汪水汽萦绕眼中,“姐姐!”
袁柳又欢喜地笑出白牙,“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俞任说回家闲着,看到冰箱里的猪蹄子就想来当面谢谢。从包里掏出礼物,“一个PAD,可以做阅读器,里面有一百本电子书,你可以慢慢看。也能做笔记用。”
袁柳拿着没拆开的礼物有些怯怯的,“很贵吧?”
不贵,比不少手机还便宜。俞任看了眼袁柳的自行车,说咱们走着说。
袁柳点头推车跟上,视线不由得偏向俞任,惊喜之后是担心,袁柳好像预感到俞任要说什么。俞任果然问,“现在每天几点睡觉,几点起床?”
一句话就抓到了重点,袁柳晚睡一个半小时,依旧早起。她的辛苦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但自己早就习惯成自然。“一点前睡,五点起来,但有时中午能补半小时睡眠。”
姐姐的背影凝住,俞任回头瞋她,眉头里都是无奈,“是不是操心太多事儿时间不够?”
小姑娘吐舌头,“忙得过来。”见姐姐眼睛眯了下,她马上郑重其事,“只是周末帮阿姨搞一下卫生,她装修房子都没帮上忙。”
只是偶尔请白卯生姐姐来家里吃饭,只是多花了点时间做题提分,只是习惯了一天做两顿饭,现在早上我妈都不让我自己准备,而是买早点吃……
俞任眼色动了下,还是没说话,回头继续走路。袁柳的心跳加剧,她追上,继续解释,“只是好奇心过剩,打听了点八卦……姐姐,我错了。”
“我一度以为八中现在是不是抓得不严格了。”俞任终于开口,可问了门口大爷,每周仍然是半天假,上次咱们去俞庄还得等到清明节放假。我觉得你时间并不充裕,那些人情世故操心太多,是很消耗精力的。你没到这个年纪,俞任说小柳,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很感谢你。我妈工作忙,最近忙着房子的事儿,她的确容易粗枝大叶疏于照料自己,但不至于搞不了卫生吃不上饭。
可我不希望你在人生最紧要的阶段之一分神,你不用去讨好全世界,你已经够好了。将时间精力花给自己,好不好?
袁柳的头埋低,脚步也停下,她琢磨了下姐姐的话,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别多管闲事。”她想极力做好,可用力过度就变成讨好周围和醉心人情世故。她多想再贴近一些姐姐,多喜欢反复回忆那个在自行车上聊天安慰的夜晚。可说出来“喜欢过卯生”的姐姐难得向自己敞开心扉,而后又哑声关闭。
袁柳的手指甲缩进掌心,为难地皱眉,“姐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不是讨好。”讨好有利益取向,她当时这样做只是觉着“让自己更好”,袁柳理应成为一个更有担当的人,用自己成长后的能力去回馈周围。当然,和卯生吃饭,她存了私心。
俞任姐姐她剔透,在她心里,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就被照得通亮,她能看破自己,却不说破罢了。今天的这话接近了说破边缘。
小姑娘还极力维持着妥帖如常的表情,可眼里的水汽已经凝结成珠,她偏头,说对不起,姐姐。我先回家了。
袁柳对自己的处事不满意,却还没学会更有风度的态度表达。她骑着车仓皇离开,剩下俞任看着她的身影蹙眉——她果然说重了。聪明孩子不能重捶。
她教过袁柳不少,她的第一个拼音字母、第一个汉字、第一则运算法则都是俞任手把手教的,渐渐大了,俞任教她学习之外的事情更多,零零碎碎不成体系而已。
俞任说,遇事不能想着躲,要迎头赶上。所以小柳在妈妈生病时迎风站立,拿出了惊人的毅力和耐心照顾袁惠方。俞任还说,要爱自己,不要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寻找自己的定位。所以小家伙从来不怕别人的冷言冷语讥讽嘲笑,她这样的出身和家庭环境,还能养出积极阳光的性格来。
俞任还说,遇到难题要琢磨,掰开了揉碎了去观察它的构造,再一点点想法子。所以她教出了只小狐狸来,拿这一手对付自己。俞任已经确定这孩子的心思不在卯生身上,更不会喜欢齐弈果,她时时盯着自己。
过分聪明的小家伙,用对待数学题的方式解剖着俞任的关系圈:受过谁带来的委屈?经历过哪些难忘的感情?在乎什么样的人和事?她学习概念,关照例题,思索解法再推广运用。慢慢的,伴随着她藏不了的眼神将自己推到了俞任面前,站在可能的倾慕者位置。
作为孩子,袁柳显得过于深沉,也只有十八九岁和齐弈果谈恋爱还能瞒天过海的俞任才能识破,还是慢慢识破的。一旦俞任拿捏,轻语也显得沉重,因为袁柳的阳光之下是敏感多思。
俞任买了母亲爱吃的盐水鸭回家,正巧俞晓敏赶回来在热菜。娘儿俩摆菜上桌,俞晓敏说小柳不得了,这手艺甩了你十万八千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假。
俞任早就尝过,今天再吃,发现味道更细腻新鲜,“袁阿姨开过饭馆,也教了小柳不少。”
“嗯,那天在医院看到她妈妈来检查,不错啊,自己拄着拐杖能走路呢。这恢复速度都算很快的。”俞晓敏又说有件事儿我推不了,得和你说一声,“贺副市长你第一次见是因为老左的关系,老左问过我将左鹤鸣和你撮合的事儿,我没直接驳开,说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不掺合。”
于是老左可能找了贺副市长,问她愿不愿意去保这个媒,你做好心理准备。俞晓敏看着女儿,“妈不太懂你……你们的心理,如果能,就试试吧。如果实在过不了心理那关,妈要和你商量个合理的借口。”
俞任点头,“我来处理。”她说妈,左鹤鸣初中就追过我,我把情书退给他了。女孩笑,“那时候要开窍也早开咯,我那会儿就不喜欢他。他是个蛮利己冷漠的人。”
那你要怎么说?俞晓敏抓着猪手问。
“我说不孕不育。”俞任的话吓掉了俞晓敏手中的食物,“你作死哦。”她捶俞任,“哪里能这么糟践自己呢?”
俞任就淡淡笑笑,“不是糟践,是生物性别的核心剥离,这样就能打消所有人的主意。”
“你真的不找了?女的也不找了?”俞晓敏想起那位使用五号电池的可靠伴侣,“你不是真有病吧?我看你没拆开封贴用过。”
用不上,没那个想法。妈,没有心动的人就没冲动。有了冲动也是因为我对面有人。俞任真难想象有一天她可以和妈妈讨论这个问题。
心动个屁。俞晓敏说你眼光好差劲的,白卯生中专不说,还移情别恋。齐弈果成绩虽好,但是见异思迁。你就碰不上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吗?
俞任心里忽然跳出袁柳,她怔了下,说难。
“诶,小柳对你算死心塌地,就不是那种死心眼。”俞晓敏说小柳在养花,听我说你在新家留了养花的区域,买了好几盆提前养着,等着装修全部弄好给你送来。哦,她有心,看到你书架上空了小块,补了书上去。
俞任放下筷子回房间,这才看到一摞子整齐的书,《春雪》、《夏天的玫瑰》、《夜雨秋灯录》和《冬日里的莲花》,她把四季都搬到了自己的书房。这孩子是市井里长大的,比同龄时的俞任见多了社会的复杂,但她心里有一大片柔软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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