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吃完,我带你出去一趟。”王梨提着个手提包,她又看着小袁柳,“这孩子真可爱。”
“阿姨好。”袁柳的手还在替卯生顺着气。而卯生已经红了眸子,她看着师傅,显然忘记嘴里含着根豆芽还没吃下。师傅又见瘦了,但是精神比上回见到的要好很多,卯生鼻子一酸,只见小袁柳已经抽了面巾纸递到眼前。
在小朋友面前不好意思哭,卯生捏着纸低头吃面。袁柳则捏到了筷子中间往下的位置,一根根地认真挑面条。
“哎呀小柳,筷子拿得近,看来你以后嫁不远,还是会留在你爸妈身边的。”烦人的大叔又打趣袁柳。
那只捏着筷子的小手一顿,手指马上滑到筷子顶端,这样吃起来还更费力。王梨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小声说“没事的,这是习惯问题,和嫁人什么的没关系。”你也可以不嫁人,王梨咽下后半句。
袁柳捏着筷子震惊地看着她,觉得面前这阿姨说话太好听了,和母亲袁惠方的高亢嗓音截然不同。
“师傅,一会儿咱们去哪儿?”这时卯生吃完面忙问。
王梨帮她理了衣领,“火车站。”
将小朋友送到家后,卯生随着王梨去了火车站。
“先去上海、宁波,最后去衢州。你是不是旷课好些天了?”王梨的话虽然没责备意味,却让卯生不好意思地低头,“嗯。”
“那行,也不差这几天。我有一周的假,这之后还得继续忙着巡演,就带你去开开眼界。”王梨将包递给徒弟,“让师傅享点福气?”
卯生喜得咬唇,替王梨挎上包,“师傅,咱们是去旅游还是听戏?”
“算你还有心,是听戏为主,旅游为辅。你这些日子太辛苦了,难为你了,好孩子。”王梨在候车时和卯生闲聊,“这次文华奖可惜我忙着排练,没多看同行几出戏。趁着旅游,咱们一次听个过瘾。”王梨一手搭在椅背上,“不过卯生,你该不该和你妈妈打个招呼?她快急死了。”
卯生离家两天,其实也担心赵兰的。她顺从地给母亲打了电话,好在那头赵兰情绪已经平复,只是像感冒了般带着鼻音嘱咐,“问问你师傅的药带齐了没?还有她不能吃太甜的太辣的,你路上留心着点……”卯生听到后面挠头,“妈,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去嘱咐吧。”
赵兰哑住,仓皇又说了句“注意安全”就挂上电话。卯生还有的忙,她还要和印秀说一声,拨打酒楼几次都占线,她略显着急地盯着电话,师傅问,“俞任?”
“啊——”卯生笑,“不,是印姐,我一个朋友,我昨天住她那儿的。”
师傅了然,“那是不一般的朋友呢。”
薄脸皮的卯生脸颊红粉一片,“就是……她原先是二十三中的,住在那儿,我们就是……”她一时无法顺畅地用语言解释自己和印秀的关系,有些话根本无法启齿,“我……她……她帮我很多,给我带好吃的,哦师傅,她可能干了。”
师傅点头闭目,“嗯,能让卯生喜欢的都很能干。”果然卯生噎住,静了会儿,王梨偷睁一只眼,看见卯生还在对着电话按键,“嘟嘟”两声后,卯生抢先,“我找印秀。”
她在等待时有些急,眼睛空洞地看着候车厅四周,在听到印秀气喘吁吁的声音时卯生的笑意就从唇角溢开,“印姐,你干什么呢气喘吁吁的。”
印秀说店里新来了面粉,老板娘让她去卸货。这也不仅仅是卸货,还是泄愤。培养个成熟会来事的服务员不容易,听了印秀辞职的原因后,老板娘张姐知道自己一番苦心打了水漂,她酸酸地说,“我这儿庙是小,可小印,做事做人得踏实。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印秀谢了她,还答应帮张姐带几个新人,除此以外,还经常搬货运菜,越发忙得脚不沾地。张姐心里有怨言,但看到印秀还是这么兢兢业业不叫苦不埋怨,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拍着身上沾到的面粉,印秀点头,“哦?那敢情好,你可以听不同的戏。上海的《梅龙镇》、《梁祝》都说不错呢。”
卯生开心地交织起两条长腿,“你竟然知道这些?”
印秀只是笑,“好好玩吧,什么时候能听咱们白卯生在台上唱我再去捧场。”她又和卯生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人却站在前台盯着电话机有些怅然。她还以为卯生能待好几天呢,就又走了。
被师傅拍了腿指出坐姿后,卯生规规矩矩端正起身体,脸上的笑容还没淡下。她看着车站熙熙攘攘的人,心里好像破土了一株有力的小苗,“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登台?我随你上台好不好?哪怕演小书童。”
师傅又闭眼摇头,“你呀,听省戏校的老师说不是梅花奖文华奖的老师教不了你呢。”
“那是他们让我改唱腔,我不服气。”卯生戴上卫衣帽子也学师傅老僧入定,她只定了几秒就睁开眼,果然见师傅看着自己盈盈而笑,“师傅,我好像开心点了。”
“哦,因为白吃白喝还能出去听戏?”
“对!因为以后还是能唱戏,不就是不习惯省戏校吗?还有,印姐说来捧场,俞任以后肯定也会。师傅,我一想起她们,我就开心。”
王梨则看着卯生,“卯生,师傅不知道你遇上的所有事,但是师傅了解你,“你打心里爱唱戏,又是个光明的孩子,想想疼爱你的人有多少?想想你最想做的事儿还有哪些?一时做不成,咱们就耐心撤步,回头望望,朝前探探,真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歇。世道不薄赤忱人。”
“可我妈妈……师傅……”卯生想说妈妈薄了师傅。
这时广播催促检票了,王梨站起来看着前方,“她没薄我什么。她性子急,所以耐不住事,所以丢了一条腿。她慢不下来缓不住,咱们就帮她慢慢调整。可你妈她呀,又胆子小,阿兰这辈子干得最大胆的事就是为我,我不怪她。”她示意卯生拿起包,“提稳了,人多也别慌。”
第41章 (捉虫)
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有时赵兰有点儿挫败感:她一句话不对付就让白卯生的叛逆期如期而至,随后离家出走几天。王梨则能将卯生教得心服口服。
卯生随着师傅周转江南各地,有名气的越剧院能赶上的演出都赶上了,连浙江的民间小剧团都没放过。王梨说卯生你别瞧不上这些民间剧团,人家扎根几十年多靠本事。唱得不好就没饭吃,唱得好的月收入是咱们这些所谓体制内的好些倍。能挑千石重,才能有长久的口碑。
各种流派的唱腔让师徒俩听得过瘾,卯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一行还是个愣头青,眼界开了,心气也就宽了不少。
王梨甚至还在退场时被外地老戏迷认出,被请到人群中留了影。卯生站在一边,被老戏迷问这是不是王老师女儿?王梨说是,也是我学生,唱生的。人家说小王梨更要留影,指不定哪年红了,他们好拿出照片和人显摆显摆。
卯生被赞得脸红耳赤,王梨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你先让师傅显摆起来。”
其实卯生清楚她是借着师傅的光被人高看了一眼。
散场后,师徒俩路过街边小店就叫份鱼头火锅边吃边说,王梨给卯生布置作业,“你旷课这么久,估计戏校里的进程也落下不少。回校头件事给老师们道个歉,说自己要好好学好好唱。”
“嗯,老师们让我改,我也试着学。不能顺着过去的习惯一劲儿唱,我这次听的男生女生各有特点,我也想多学学人家的长处。”卯生谦虚地说。
师傅给她夹菜,眼里都是欣慰的笑,“你不死钻一条胡同,这是好事。”
吃到晚上十一点,夜市灯火亮堂,喝酒聊天声渐渐喧嚣了,王梨才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和卯生触到了青春期孩子的敏感问题,“你妈妈一直担心你的情感问题。师傅也看出,卯生,你怕是天生喜欢女孩子。”
这时卯生正被隔壁桌喝的黄酒吸引,跃跃欲试时听到这话,她张嘴,随即害羞地微微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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