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一束束,一天天,俞任自己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天,哪件事儿,哪个瞬间,是因为袁柳助她消解了孤独,还是孤独因袁柳的缺席而悄然爬上心头。
将袁柳入学的照片传到云里后已经凌晨一点,俞任伸了个懒腰,最后截选了一张两人的合影作为手机屏保。她小声出门倒水,看到客厅里独坐的丰年被吓了一跳,“还没睡?”
副教授的大眼镜被扶正,“你不也没睡?”
两个还没上年纪的大老娘们就人手半杯啤酒坐下,慰寂寥长夜,咏单身情操。
“舍不得吧?”丰年问俞任。
还好吧。俞任心虚地喝了口啤酒,她大了嘛,应该去外面闯一闯了。哦,你去过她学校没?风景非常美。食堂也比我的母校好吃。
又坐了会儿,丰年打开手机朋友圈,说小海生意挺好的。不少柏大的学生都去她那儿剪头。
“羡慕嫉妒吧?”俞任问丰年。
怎么会?丰年畅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学了这么多年嘛,应该开始搞事业了。我看着也很欣慰,而且你发现没,她手艺更好了,我这头发剪得自己亲妈都没话说。嗯,我决定每个月都去她那儿打理一次,顺便做个护理。
两个人喝完酒,俞任看着丰年,丰年盯着自己,“咱俩的日子是不是太枯燥了?”俞任问。
不啊,丰年说我们是室友、饭友、书友、酒友再加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她心里还补了句,“百合启蒙导师。”这是多么了不得的缘分?我和你过日子可太开心了,咱们相互尊重鼓励,彼此不干涉不贬低不乱打气,比君子之交浓出了二十度的酒精,有味儿着呢。
俞任看着副教授,嗯,的确。她伸手摸摸丰年的头发,“可是啊——”
可是你的心已经开过花,见识过美艳缤纷,退回到只有青草茵茵的世界可有点儿费力。俞任笑,自己心中也加了句,“可是,我爱上了夏天,我接受它逝去,又期待它回来。”
第216章
丰年的工作在九月正式开始,每周要在大学二年级生中授课文学概论两节,另外还有大一的两节中国古代文学课程。准备了两个月的PPT,丰年初上讲台依然紧张,她刚露脸在教室门前甚至还被当成走错地方的学生。
精剪了卷毛的副教授穿着合身的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及同色圆头系带小皮鞋,俨然当年初入职场的俞任。看着台下有些发懵的学生,丰年清清嗓子,“大家本学期的文学概论课由我教授,我姓怀,叫怀丰年。”说完在黑板写下三个方正开阔的颜体姓名。大学生们被这几个字震住,顿时收起了轻视心,眼光也开始变化。
本来就是相对枯燥的一门理论课,但丰年将大纲内容做了清晰的再划分,博古通今,援引荐举,很快就带学生进入别开生面的概念理解中。丰年讲到,“文学四要素的最后一个要素——欣赏者”时,精神的小眼睛透过眼镜含笑扫了眼阶梯教室,赫然发现最后一排有粒丸子头似曾相识。
她手持着激光笔走下讲台,徐徐上了阶梯,边讲边逼近后排,“艾布拉姆斯的《镜与灯》阐述了这样的关系,有人把灯简单理解为创作内容,有人觉得这是内在灵性和思想,它们通过创作这面镜子展示在读者面前,由——”丰年和最后一排的丸子头终于碰面,她认出了宿海。
大姑娘哪里愿意听什么镜子什么灯,正举着化妆镜给自己描口红。大教室內近百号人的视线都投向宿海,好奇这个学生不像本系的。这时宿海身边一个短发女生轻轻拐了她,大姑娘这才发觉自己成了全场焦点。她放下镜子,正襟危坐看着丰年,眼里写着,“别过来。”
丰年微微一笑,转身给PPT翻页,继续讲解不是催眠大姑娘就是催她照镜子的镜与灯。一节大课,宿海都老老实实坐在后面没挪屁股,最后听到丰年布置了这节课的阅读和写作作业让学生们“啊——”地惨叫出来,一篇两千字的分析或读后感,外加两本原著和辅助阅读材料,要在一周内完成。
丰年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无辜,“要考。”下面的学生才收声赶紧拍照。
下课后丰年被十多个学生围住,天知道是为了学业还是为套近乎,她耐心解答了问题后还被学生要更隐私的联系方式,副教授说邮件吧,有事儿我会和你们导员联系。俨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无法靠近。说这话时,丰年抬头,瞥见大姑娘已经提着小挎包和另一个学生走出了教室。
“格劳瑞啊,要是今天上课怀老师提问你怎么办?吓死我了。”和宿海并肩的是她在网络认识的柏州大学新姬友,个头比宿海矮一头,头发比坏丰年直,眼睛差不多小,圆框眼镜几乎一个样式。
“她不会提问我的。”宿海说折磨死人了,近三个小时泡那儿不能动弹,愣是一句话都听不懂。我要回店里休息,“李曼,以后听课我就不来了啊。”
宿海每周一休息,今天为了展现对“接触式恋爱”的诚意都没睡懒觉,没想到赶到了坏丰年眼皮子下面。
叫李曼的女孩说我以为你对大学生活感兴趣,其实这个老师讲得很好,人还这么年轻,真厉害。
大姑娘笑,没透露自己和丰年的关系。
“咱们去食堂吃饭吧,吃完我送你回去。”李曼说过段时间迎新晚会,有不少精彩的节目,我再陪你去看看。
李曼是个活泼的女生,和宿海在社交平台上认识,看了大姑娘照片后惊为天人喊“姐姐看看我”的就有她,两人聊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上周见到了第一面。这之后,李曼发消息就更勤快。
她和宿海倾诉自己的恋爱史,高二时牵手的小女朋友高考后和自己天各一方,现在对方找了男朋友,说这样才有安全感。对方倒是有了安全感,李曼有了阴影,她问宿海,“你是不是Bi?”
饱读百合文的大姑娘说不知道。反正现在为止见过那么多男男女女,让她动心的几乎没有。
中文系的李曼问“几乎”是什么意思?是否意味着还是有那么点儿?
大姑娘说那点儿不算,别提了,提了还生气。
宿海说食堂就不吃了,她店里小冰箱还放着昨天剩下的沙拉面包,得去消灭干净,要不就过期。
走到学校大门口,李曼有些不舍,“那我没课去你店里找你玩儿?”
“好啊,你给我多介绍点生意就更好。”宿海说上点评网下单更便宜,如果好评她会附送一次免费护理。
和李曼道别后,宿海回头看她背影,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着这个十九岁的女孩身上少了股子劲儿。
今天店里的学徒工也休息,宿海开门后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跳到沙发上吃快过期的沙拉,她看着面前四个剪位,侧间两个洗头位有种说不上的自豪,虽然小,但这是她自己的店。
有张理发椅被抬得太高没归位,宿海咬着叉子去放低它,再打开音响听音乐。店里小姑娘爱听噼里啪啦的网红曲子,宿海现在则喜欢纯音乐,因为这样有助于保养耳朵。毕竟做老板的品位和员工就是不同,成熟而深沉。
翻开手机里面有袁柳的信息,迷彩服,小黑脸,闺蜜叫着军训完一定得回柏州。宿海笑,“回吧,反正你想的不是我。”另外还有顾客们的询问,一般都是语音,“格劳瑞啊,什么时候帮我染头发?”“小海,能不能再便宜点儿?”也有叫她“海姐”的初中生,问宿海能不能帮他做个宫本武藏的发型。
放下手机,世界真寂静。当周围的人一个个远离,当自己开始独当一面渐渐长大,这种感觉就来得越来越频繁。虽然每天回家毛信霞也过问生意,但认为女儿半出师的母亲将更多精力放在儿子身上——邵君涵读小学三年级,成绩比宿海小时候好得多,平均都到了九十,这让毛信霞也怀疑自己家来了个文曲星。
有没有哪一个人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其实没有。感情让大家共织一张网,宿海是一根根经线纬线,却从来不是中心的网眼。她这辈子目前最高光的时刻是这家“海派一剪”开业那天,所有人齐聚吃火锅时,大家都夸自己:小海是我们当中的创业家。小海以后要开它个十家二十家的连锁店。小海赚大钱扩店面。小海才是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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