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妈。”宿海笑呵呵地揣钱入袋,坐到椅子上对着镜子开始折腾自己的头发。爆炸头玉米辫丸子头大波浪小波浪烟花烫这些她都试了个遍,年纪轻轻,发质损害得厉害。宿海现在就老老实实地整了个披肩发,中间分界,乖顺温柔。
屠格涅芙娃一脸忧郁地进理发店时宿海还没留意,等坏丰年撑着椅子靠近她,低头磨指甲的宿海被吓一跳,镜子里的大眼睛对上小眼睛,“坏丰年?!你怎么又变样了?”
丰年难得穿了个POLO衫领子的褐色连衣裙,脚踩三十块的白球鞋,头上压着顶鸭舌帽,眼睛有点肿,脸色格外暗,她摘下帽子,一头蓬炸如花盘的头发露了出来,“就是……有点儿忙,没空打理。”这还是三千块的发型底子,经过好几个月后早看不到昂贵的技术品质和时尚风格,丰年没法子还勉强扎了个球在后脑勺,“帮我剪了吧。”
这次她没说“你看着剪”,她说小海,帮我剪个板寸,能多短就多短。
宿海说你要出家出门左转,坐309路公交车去柏州郊外的莲花庵,兴许那里的老师傅手艺好,完事儿还能给你点两行香疤。
“我这段时间想在柏州安心读书,准备论文的事儿,不想为这头草费神。”丰年说,硕博连读五年,她目前“才”发了两篇C刊和一篇北核,这半年基本没写出来什么东西。
哦,削发明志。宿海说那也行,要不我给你一左一右各剃两个“C”,找点好兆头。
丰年说这个看你,雕花刻鸟你随意发挥。说完就有些疲惫地闭眼,任宿海将她的长卷毛剪得如雪飘坠。宿海的剪刀擦得越来越近,“坏丰年,你念经呢?头歪了。”
丰年睁眼,“说不好奇,我打瞌睡了。”她眼睛不肿时小单眼皮才格外紧致有精神,现在挤得眼睛剩条缝。
“你回来能安心读吗?不得包馄饨?”工作时不喜欢聊天的宿海和屠格涅芙娃进入了Q上的状态。
“也包,我和我妈说好了,只包早上的。下午和晚上是我自己的时间。”宋绘香一个人支撑馄饨店,生意还是平平稳稳,人已经老得多,这两年白头发冒了无数根。丰年心一软,就主动说帮忙。
“那你上哪儿看书?你家那店不吵吗?”宿海又摁丰年偏离的脑袋,“别动。”
“我……”丰年在柏州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回馄饨店还只能和以前一样住小隔间,回象牙镇又得被爱面子的怀湘龙当品牌招徕人情,“我去图书馆。”虽然俞任邀请过她,但那毕竟是人家房子,偶尔借助可以,一两个月就太打扰。
宿海手里已经换上了电推子,细微的碎发溅到丰年耳根后,宿海说我真的推字母了啊,“C”还真有点儿难。
“那就‘H’吧。”丰年说我姓怀,有理有据。
宿海很快给她推出了个‘H’,丰年照镜子后觉得还挺不错,“这边也来一个,对称。”
傻了吧,这种就得不对称才好看,剃俩字母傻兮兮的。宿海说下一次我给你换个字母,“T。”
丰年的耳廓莹红滋润,“不要那么显眼,而且我也不喜欢用符号概括自己。”
“嗯,那就‘1’,要不‘0’。”宿海笑着给她擦干净碎头发,这才进入正题,“怎么回柏州了?不陪她?”
丰年看了眼理发店里的人,说不用的。又坐了会儿,“小海,你有空吗?”
宿海和丰年就上了出租车,丰年说去莲花庵。莲花庵里现在有莲花,黄瓦红墙,篁竹青青。因为人得少来,也不用买门票,有心的捐点香火钱,没钱的就随意看看,拢共就几座大殿和平实的尼师住房。
“坏丰年,你来这儿踩点啊?现在你遁入空门不合适,你谈恋爱中呢。”宿海坐在荷花池旁甩着腿,里面的肥美金鱼比俞任奶奶家的还要大个儿。
丰年说就是来个安静点的地方瞧瞧,侧耳倾听,还有唱经的声音。宿海说这音响效果一般啊,电流声有点儿大。为什么尼姑们不唱?用音响?菩萨不值得个森海塞尔吗?
丰年笑了,“也许菩萨听心的。”
“你早说要安静,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宿海说莲花庵的静在于人少,你看,杂音还是挺多的,就那音响我听着都头疼,不如不放。晚上的柏江才好呢,虽然有路人三三俩俩,但都互不打扰。那会儿掌规矩的是江水,是风,不是人。丰年眼睛睁大,“小海,你有诗意。”
小海,你为什么总那么静气?丰年又问大姑娘。
“我不静啊。”宿海说我妈让我小点声吃面条,我做不到,爱吸溜。我洗澡时还要唱歌。前天去搏击,我闹腾了两个小时,回家趴床上都不想动,“坏丰年,我怎么觉得你特别不开心啊?你和宋姐吵架了?”
我们不吵架。丰年坐在宿海身边,“我留在北京心里就乱糟糟。”丰年说我难以形容,我们之间挺好的,但就能好到那个地步,好在那一处。她让我毕业后留北京,说会帮我找份好工作,她……她以后每年回来几个月都会陪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两个人拧成一股绳子的日子,哪怕每个月赚的不多,日子过得简单点儿。回想起来,我最快活的日子是在学校里和俞任并肩准备考大学时再偷着换书看,还有和小英姐一起打工帮她开店,哦,还有和你在北京吃吃喝喝玩玩逛逛时。丰年说小海,我说你静,是觉得你晓得怎么生活,你安分。
大姑娘可以甩起膀子,“我境界高。”她说我肚子饿了,你骗我来莲花庵,你得给我找饭吃。
丰年说我试试看。拉着大姑娘就绕到了主殿内,和菩萨交了会儿心后丰年看到一个尼师。博士的发型看来出格,谈吐却温文尔雅,说了会儿后,那个尼师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五分钟后,丰年和大姑娘人手捧一个大碗,坐在莲花庵的厨房里吃现成斋饭。宿海说坏丰年你真厉害,这饭里没肉可是真香啊。丰年笑着给大姑娘扒拉过去一半的豆腐青菜,“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剩。”
宿海吃起来特别香,看得胃口一般的丰年不由得开了胃,就像以前在北京时聚餐那样,她被宿海带动起来,吃得积极主动激情四溢。
宿海没剩一粒饭,还问笑得和蔼的老尼师再要了半碗。吃完道谢,宿海对尼师说谢谢阿姨,下次我帮你们剃头,不要钱。
她被丰年拽了下衣服,博士生说不好意思,我妹妹口无遮拦。
“吃人家的我总要做点什么吧?”走出莲花庵后宿海才嘀咕,“下次我还想来。”
“哦,记得带两百块。”丰年说我可不白吃,捐了香火钱。“小海,为什么每次我和你吃饭……就吃多了呢?”丰年说大概因为你踏实,吃是吃,睡是睡,不住相,无挂碍。
“你叨叨的我不太明白。”宿海拉过丰年的脖子夹在自己胳膊下,好姐俩般的迈步子,“是不是书读多了,嘴巴就忙着说些听不懂的话,反而耽误了吃?”大姑娘问不住相是什么意思?无挂碍只说我缺心眼吗?出家人骂人真有意思。
“哈哈,不住相的意思往简单里理解,就是做事不死掰道理,不要非得折腾个是非对错出来。”丰年说就像你给人剪头发,不会非说某一个发型最合适,哪一种剪法最好。你就是看出来客人的脸型发质适合什么就才建议什么。
宿海说你搞糊涂我了,剪头发本来就要这样,但是我建议的有时和客人理解的不同,还得顺着他们的意思,赚钱嘛才是第一位的。吃饭睡觉不都是人该干的事儿?有什么想不明白非往死里磕道理的?什么时候就该办什么事儿,你憋急了还不去厕所吗?
丰年神情凝固,“是啊,憋急了能怎么办?”
“你想上厕所?”宿海问,丰年笑,“不想,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宿海真是个神奇的姑娘。”
回家的丰年开始早上包馄饨、下午晚上看书锻炼的规律日子。时隔几年,博士生包馄饨时心里不再漏什么苦水埋怨,心平气和地坐在店里捏只只面花儿,还能听得进去宋绘香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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