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血手套的医生环视一圈:“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家属。”
黎纵:“直接告诉我吧,我能做主。”
“伤患的伤口太深,几乎贯穿右肩,肩胛骨上缘,前筋膜,前壁,内侧壁等多处撕裂,三角肌处韧带几乎断裂,还伤及到骨骼,需要进行复杂的接合和修复,我们卫生站目前的无法完成这项手术,只能尽量保他的命。”
黎纵脑子一片混乱:“?!什么意思?”
“进行这种精细高难度的手术需要一整套先进的对应医疗设备,和有相应经验的主刀专家,除非是县级以上的甲等医院,但伤患现在静脉血管破裂,没那么多时间送大医院了,建议保命要紧……”
医生仍在喋喋不休,黎纵脑子里轰然炸开,只剩一片茫然若失的空白。
没有设备,没有专家,所以只能给余霆进行保守治疗,姑且保命?
是这个意思吗?
黎纵双目空寡,胡老声色俱冷地向一旁杵着的护士说:“赶紧把他的伤口处理了,免得又感染。”
黎纵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头人,麻木地被女护士拉着胳膊喷酒精。
强刺激性的液体钻进开裂的皮肉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小蔡用棉签按着肘窝,跟着护士长从走廊尽头飞速跑过,一组脚步声远去,另一组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胡老见他迟迟不下决定,冷着脸道:“现在最保守的办法就是不要管那只手,先抢救伤患的性命。”
风风火火赶来的陈家二老刚好听到这一句,愣眉愣眼地看看黎纵,又看看胡老。
陈母:“什么不要管那只手?小余警官吗?”
陈父拍了拍陈母的背,示意她安静听。
胡老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照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只能对他受损的机体组织做接合,止血,缝合,保命是没问题,但他的右手臂会留下严重功能性障碍。”
陈家二老一脸懵:“什么叫功能……功能什么障碍?”
“肢瘫。”黎纵沉着眸,近乎自言自语。
陈母顿时两眼一瞪,脱口而出:“那不就成了废人了?”
胡老略微沉默:“如果后期复健到位,拿筷子还是没问题的。”
拿筷子?
黎纵竭力让自己镇静,但失败了,他不敢相信余霆的右手以后仅仅只能拿筷子。
陈母焦躁地跺脚:“胡医生啊,小余警官他还很年轻,要是残废了他下半辈子怎么过啊,他还没有成家娶媳妇儿,胡医生您是活菩萨,您就发发慈悲,救救那孩子吧!”
陈父也面色如渊:“是啊胡医生,那孩子他是警察,手废了他就毁了!”
“你们别激动。”胡老冲他们压了压手,“伤患是O型血,我们正在给他紧急输血,如果伤口一直不缝合就无法止血,他撑不过一个小时,如果随意挪动他,恐怕还没到县城他就断气了,现在必须立刻进行分层缝合手术,按组织的解剖层次进行缝合和止血,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陈母含着泪花,她张嘴还想说什么,陈父拉了她一把。
手术室的门一开一合。
穿着浅绿色大褂的护士站在门口:“输血正在进行,可以开始手术了。”
似乎局势已定,胡老直接一指旁边的护士,女护士立刻递单子给黎纵签。
胡老:“你是警察,还是干部,伤患现在躺在里面需要你来拿主意做决定,你这边一签字里边马上做手术。”
单子在黎纵手里被攥起褶皱,十指的血渍已经干壑,泛白的指关节在隐隐发颤。
胡老催促:“他在是一边流血一边输血,一分一秒都能决定他的生死。”
黎纵闭上眼,竭力把压在胸腔里的气继续往下压,沉下了嗓子,却红了眼。
手术通知书和免责协议书都是统一打印的模版,抬头潦草地写着余霆的名字,年龄出生日期皆是空白,就这么一张复制粘贴、人均可用的两纸文书,轻而易举就要判决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
开车下山至少要三个小时,余霆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做手术余霆的手就废了,不做手术连命都保不住。
这明明是一道毫无难度的选择题。
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余霆残废了黎纵可以养他一辈子,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能拿筷子就足够了,可是……
可是余霆想这样吗?
他拼了命从毒窝里爬出来,拼尽全力留在公安系统内,即使遭人白眼、被诋毁被污蔑也在所不惜,他一定有自己还未完成的心愿,为了那个心愿,他可以不要名誉,不要清白,甚至不要命,还有他那一套漂亮的蝴蝶双刀法,如果他从此成了废人,他往后该怎么办?
第45章 偿命
胡老以为他还在走神,声色俱厉:“这字你签不签,不签就签另一份。”
胡老抓过护士手里的另一份放弃书,扔到黎纵怀里。
胡老也于心不忍,他明白健全的身体对于一个年轻鲜活的战士有多重要,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切的恻隐之心都毫无意义。
弃车保帅是目前唯一的途径,要么接受,要么放弃,仿佛别无他路。
连陈家二老都被胡老阴沉严肃的脸吓到。
陈母:“签吧黎队长,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陈父:“是啊,签吧。”
医生看了一眼门上的挂钟:“赶紧决定吧,伤势只会越拖越危险!”
黎纵的手臂在护手的手中像个木讷的道具,被层层裹上纱布,他的目光无焦距地涣散了几秒,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异常坚定。
他一把揉掉了文件,众人顿时瞠目结舌。
“我想救他。”黎纵说。
黎纵要救他,不只是救他的命。
余霆外表清隅温润,性子却固执刚烈,他定是宁死死也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残废。他毫无意识,这个的时候能代替他继续坚守执念的人只有黎纵。
虽然黎纵对他那份执念一无所知,不知那些执念究竟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但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拼尽全力。
胡老皱眉:“是我没说清楚还是……”
“如果有足够的O型血,他能撑多久?”黎纵打断他,目光如冰水淬泡的钢。
胡老:“风险太大,伤患随时可能休克性致死……”
“最多!”黎纵盯着他,“最多能撑多久。”
就那么一瞬间,胡老从眼前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一种刚毅坚定的光,那是固执,不是任性,而是本不该作用于一个男人身上的特殊情感和信念。
“他是我重要的人。”黎纵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一定要保住他的手。”
胡老年轻时经手过一个相同的病例,一个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在创口暴露在空气中且不断流血的同时输入血浆,坚持到的最长时间是……
“一个小时。”胡老说,“最多一个小时。”
一旁的医生立刻:“这不可能,就算立刻联系县医院送血浆过来,不走任何法定正规程序也要走三个小时山路。”
“胡站长。”黎纵倏地看过去,“是不是只要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弄来设备就行?”
“还得有专家。”
“就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我做不到……”他沙哑着停顿,“我就签字。”
胡老只是问:“如果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休克死亡,谁来负责?”
这是一条本不用逝去的生命,虽然他的后半生或许会极度痛苦。
黎纵刚才以为选择很难,但现在的选择题又变成:他是选择眼睁睁看着余霆痛苦地度过余生,还是自己独自在锥心懊悔之中度过余生。
见黎纵迟迟没有回答,胡老说:“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我负责。”黎纵打断他。
陈母猛地一下咬到自己的脸泡子,周遭人神情里全是浓重的震惊,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数十盏探照灯,齐齐打在黎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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