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纵顿了顿,轻笑一声:“我曾经还怀疑自己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导致我的大脑不能分泌苯基乙胺,我都打算好要孤独终老了。”
余霆感觉到黎纵的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可是我看到你,就想靠过来。”
余霆轻轻吸了一口气,在黎纵看不到的地方,他重重地皱了一下眉,像是在和心里的什么情绪作斗争。
黎纵嗅着余霆吐息间的清甜酒香:“我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唯独你能左右我的情绪,你知道那晚在尊皇秀看到你时我在想什么吗?”
“……”
“我很害怕,我怕你和鸡哥是一伙的,如果你还和毒*藕断丝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黎纵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
他最怕的其实还不止这个。
黎纵在缉毒一线冲锋了整整十年,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命悬,写下过无数次遗书,每一次的战毒行动都会有战友从眼前倒下,他痛心,惋惜,内心深处却为那些热血的英灵感到自豪,可是在他以为余霆也将化作英灵的那一刻,他只有心痛
那种痛,前所未有。
所以他失控,他惶恐,他被逼得发疯,他叱骂余霆,将内心所有的恐惧借着愤怒发泄在了余霆的身上,他甚至完全忽略了他和余霆还处在一种多糟的境地里。
事后他懊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不得立刻见到余霆,向他道歉,向他赔罪,想听见余霆说原谅他,想看到余霆心平气和的笑容,想要和余霆和解。
可是余霆走了。
他们的心结还没解开,余霆就从眼前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去见谁,即使千山万水,即使风雨交加,即使精疲力尽也要向他奔赴而来。
也许这就是苯基乙胺。
也许这就是马国宏说的面对面也会有的“思念”。
黎纵一直不敢确定自己的心,他从綝州出发到见到余霆的这十四个小时,是他最最煎熬的时间,他哪怕被毒*重重包围,下一秒就可能一命呜呼都没有那么煎熬过。
一切的答案都在见到余霆的一瞬间揭晓了。
他之前都想好了怎么指责余霆不告而别,怎么骂他,怎么教训他,可那些在心里彩排了无数遍的台词,都在见到余霆第一眼时尽数灰飞烟灭了。如果非要形容那时的心情,就是开心、安心。
这种陌生的悸动既新鲜又刺激,黎纵像发现什么新大陆,在一味放纵自己的同时又小心翼翼。
他不确定自己对余霆是什么,那种感觉又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他临时决定,一时兴起,完全出于冲动,爬上了余霆的床。
“余霆,我想抱着你睡。”黎纵凑到他脸颊边。
这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余霆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冷色的白,颈间温热的气息飘散在空气里,黎纵咽了口口水。
鉴定完毕,他就是对余霆有特殊冲动的。
但是余霆却冷冰冰地说:“不行。”
黎纵绷着脖颈,跟自己斗争了半晌,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起身下床,躺回了他的钢丝床上。
骤然失去了黎纵的体温,身边的被窝逐渐冷却,余霆仰面躺在床上,月光落进他的眼底,如静水深流。
他静静地望着上铺的床板,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轻缓地眨一下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扭过头看了一眼钢丝床上的人。
黎纵正弯曲着膝盖,背对着他躺着,身上盖着薄被,已经许久没动了,大概是睡着了。
第35章 “可能你比较显老。”
余霆一夜难眠,他似乎想了很多,也似乎什么也没想。
他不知道黎纵的出现对自己来说究竟算不算一场意外,在黎纵爬上床的那一刻,他有强烈的欲望要推开黎纵,但当黎纵真的走了,那心里竟有些难以掩喻的空虚,就像一个紧紧裹在被子里的人,突然被迫暴露在了空气中,胸口空得难受。
他清晰地记得身旁的余温是怎么一点点冷下去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身处深渊地狱多年,但内心也并不是从未有过光明,即使已经被无所不在的瘴气侵蚀殆尽,但它真的曾经短暂地存在过。
可是很遗憾,他终究成不了黎纵那样的人。
余霆注定要被那些连骨带筋的过往桎梏一生,黎纵的一腔热血用错了地方,到头来除了悔恨什么都不会有。
他和黎纵的关系不该变得那么复杂。
余霆竭力迫使自己去冷静思考,他专心去听大山的虫鸣,感受枕头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阳光的气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抚什么不自控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浅浅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被关在一间金属打造的房间里,穿着中山服的男人将冰冷的针头扎进他的皮肉,不知名的液体从针管流进他的体内,而他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只有四面冰冷钢板墙映着他惨白扭曲的面容和不断痉挛抽搐的身体。
眼前的画面飞速切换,他将自己铐在浴室的钢管上,任由自己发疯、尖叫、抽搐,在客厅、厕所、卧室、车厢里,他一遍遍用头撞向坚硬的物体,用刀尖划破自己的皮肉,烟头,皮鞭,铁链,电击……那些场景犹如雾里看花,又有如实质。
余霆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
他望着眼前的木质床板急促地呼吸着,足足半晌才颤动了一下睫毛,艰难地从熟悉娴静的环境中找回安全感。
天光已经穿破云层,清晨的山雾飘进窗垣,清冷的空气在熊清理打了个转。
余霆眼前一片灰,他重重地抹了把脸,望向空荡荡的钢丝床,隐隐听到院外传来猪叫食的声音。
黎纵被一线战警严苛的生物钟早早叫醒了,但比他起得更早的是农民。
黎纵起床的时候陈家二老已经上山采茶去了,厨房的大锅里煨着玉米馒头,桌上放着鸡蛋和酱菜。
圆圆吃过早饭,打着红领巾在猪圈门口,教黎纵喂猪。
“先把宰碎的红苕藤刨到竹篼里,撒上玉米糠,像这样搅拌均匀,”圆圆撅着屁股,肉嘟嘟的小手在竹篼里一阵搅扒,“这样就可以倒到猪槽里了。”
怀孕的母猪一把咂嘴一边发出“昂昂昂”的声音,黎纵学着做一遍:“这样就可以了吧?”
圆圆一点头,背起扔在木凳上的书包:“我要去上学了,爷爷奶奶要很晚才能回来,需要你帮忙去割猪草。”
黎纵眉头一皱——割猪草?
“就用这个。”圆圆指了指地上的背篓和镰刀,“我出门了,再见叔叔。”
黎纵对“叔叔”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想叫住小丫头教育几句,可那小东西跑得贼溜快,他回过头就看到余霆站在门前,哽在喉咙口的话不吐不快:“为什么他叫你哥哥,叫我就叫叔叔呢?”
余霆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道:“可能你比较显老。”
“老?!”黎纵把手里的竹篼扔回猪草堆里,鼓了鼓半身的肌肉,“我可是綝州公安五区十二县声名远播的美男子,市局领袖当年独具慧眼,六聘五申,将我请作镇宅之宝,说我显老?你们什么时候瞎的?”
余霆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垂了垂眼没接茬,走了两步就被黎纵给拦住了:“你今天穿这么帅要去哪儿?”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淡绿色衬衫,并不觉得哪里帅:“我约了小蔡一起去走访西山沟,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王辛玄的线索。”
西山沟??
黎纵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余霆:“你病还没好,不适合走访。”
黎纵噢了一声,不悦:“感情我不适合走访就适合割猪草?”
“那你慢慢割吧。”
余霆说完径直绕开了横在眼前那只沾着玉米糠的手,黎纵一个激灵就要追上去,险些被凌空飞来的暗器击中面门。
他提手一抓——一串钥匙?
余霆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扔给他四个字:“记得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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