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只是不让温遥去报警,原本想着只要拿回合同就放他出来,可一切都在朝着与他们的想象完全相悖的方向发展,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已经又一次构成了犯罪。
三百个人的利益被系在了一根麻绳之上,为了以防其中有人“良心发现”连累所有人,沈栋再一次主张大家“结盟”,而结盟的承诺书是一段视频——
沈栋在囚禁温遥的地下室里架了台摄像机,让老楼里的人轮流折磨温遥一下,这样一来,谁也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摘干净,也不用担心其中有人叛变。
刚开始很多人都很犹豫,可人在群体是没有意识的,他们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抛弃了个人是非,为了合群放弃了思考,用理智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归属感,他们忘记了温遥的善良,把他当成了一个必须的牺牲品。
他们将温遥绑在了配电室的柱子上,细长的软鞭一下一下落到他的身上,尖锐的钢针传换了无数双手。为了不让温遥发出过于惨烈的叫声,沈栋用绳子紧紧地捆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被迫仰起头才不至于窒息,让他每一声痛苦的呜咽都闷在胸腔里。
那场漫长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温遥几乎已经昏死过去,牛忠贵在往他身上踹那两脚时,温遥都还在用微若蚊蝇的声音哀求他。
可是平日里亲切的牛大爷没有对他施以任何援手,他被捆绑在冰冷的地下室里,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和蔼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从那天过后,沈栋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地下室,只允许赵菁菁一人去给温遥送饭,沈栋每次都会在地下室里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下面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温遥到底怎样了。
转眼几天,何家的命案最终还是查到了老楼里,这时老楼居民已经彻底上了沈栋的贼船,想回头也没有退路了。
为了掩盖集体囚禁温遥的真相,他们合伙抹黑温遥,企图坐实温遥杀人潜逃的假象。
那段时间警方在老楼里进进出出,温遥租住的房子被封锁了,满世界搜捕失踪的温遥,却唯独没人仔细找过这片老楼。
牛忠贵每天坐在门卫室里,看着穿着制服的警官在附近徘徊,他无数次想叫住他们,告诉他们车棚的窨井盖下面有一个地下室……
可是他没有,他不敢,他也怕失去房子,也怕被坐牢,他也有子女。他很喜欢温遥,也很同情他,也良心不安,可……可温遥不是他的亲孙子,他最终也没有心软。
直到25号那天夜里,他趁着沈栋和赵菁菁不在揭开了车棚的窨井盖。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沈栋一直都在用非人的手段折磨温遥。
他当天在地下室再见到温遥时,温遥身上拴着铁链,他已经被沈栋折磨得疯疯癫癫,浑身是血发了疯一样在一地针管里打滚,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像一只被圈养的野狗。
牛忠贵永远忘不了那地狱般的场景,他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地下室,一路跑到了隔壁街区,钻进了那座老旧的公用电话亭。
后来老楼的人发现是裴慎救走温遥后,担心他们会去报警,但是又想到温遥已经是疯疯癫癫,警方应该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于是大家就一直在静静观察警方的动向,直到27号温遥传出了死讯。
27号时沈栋人还在隔壁市,这次是赵菁菁站出来鼓动大家一起到警察局检举裴慎,于是居民又故技重施抹黑裴慎,指控他杀害温遥,在裴慎开口咬他们之前先咬他一口。
牛忠贵最后在审讯室痛哭,他以为裴慎会去报警,他以为温遥还活着,他叫裴慎来带走温遥是希望裴慎救他,他没想过裴慎会杀了他。……
李剑敲下了最后一个句号,呆坐着看着屏幕许久未动。
另一边,老马已经带着专案组的刑警将整个老楼封锁了起来,由于此次涉案人员多达三百余人,且平均年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审讯和拘留在老楼内就地执行。
简衡马不停向上级申请了对沈栋和赵菁菁的缉捕令,警车拉起的红蓝光带贯穿了整条省道,尖锐的警笛声响彻了半座城。
老楼里,铐着手铐的牛忠贵被带下警车,高琳带着技侦人员掀开窨井盖下到地下室。
地下室并不大,一面铁栅栏墙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药水味和浓重的油漆味扑鼻而来,混着灰尘的气味令人作呕,配电器亮着无数的红白光电,将伸手不见五指地下室照得昏亮。
高琳命人支起了1000W的卤素灯,曾经囚禁温遥的配电室已经被油漆重新粉刷,除了放眼望去的一片惨白,看不到任何端倪。
技侦人员撬开地缝,剥掉墙漆,雪白的墙皮层层剥落,罪恶的痕迹在污损热显仪的蓝光下无所遁形,将那些久不见天日的真相连根拔起。
……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余霆的手机在持续震动,仿佛是胜利的低鸣。
各种关于案件的最新进展不断从向姗、老李、老马、简衡的手机上传来,侦查顺利的报告一封接一封,给人一种已经彻底破案了的错觉。
余霆坐在牙科医院的走廊上,手里握着震动的手机,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到了外面翠绿的树冠上。
树冠抽新芽了,看起来生机勃勃,风一吹整个树都仿佛在雀跃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黎纵已经走回来了,他在发呆的余霆跟前蹲下,手里还拿着一沓单子:“你的口腔就医记录,拔牙记录都做好了,该交的钱都交过了,绝对不会有破绽。”
余霆慢吞吞地接过那沓单子,囫囵翻了两下,其实根本没看:“黎纵……”
黎纵把他的手抓进手心里:“嗯?”
“高琳来信了,温遥就被藏在我和她一起站过的那个车棚底下。”余霆看着他,眸子里折射的光像浸泡着温水一般,“他被关在地下室期间沈栋一直在折磨他,裴慎救走他没把他交给警方,局里准备告他窝藏嫌疑人和妨碍司法公正两项罪名,加上间接导致温遥身亡,可能会被判到七年以上。”
黎纵另一只手把手机从余霆的手里掏出来,将那些密密麻麻的简讯挨个翻了一遍。余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重,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像是忍到了极限一把熄掉了屏幕。
余霆托住他的下颚,抬起他的头:“我们帮帮他,帮他找个律师?”
“…………”
黎纵第一次觉得刑法是没有呼吸的死物,老楼那帮人才是真正酿成这桩惨剧的帮凶,如果他们没有包庇沈栋,如果他们没有囚禁温遥,没有诬陷温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到头来就因为“法不责众”,他们面临的可能是最轻的行政处罚,而裴慎……
这都要怪黎纵。
他作为这件案子一开始的负责人,他竟然也被老楼居民的谎话骗得团团转。
黎纵把头埋进了余霆的膝盖间,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克制住粗重的呼吸。
余霆的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案子侦查过程中嫌疑人死亡的情况很常见,这不能都怪你。”
“不一样,”黎纵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当初要是多留个心眼,温遥早就获救了,裴慎也……就算查到真相,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了……”黎纵的尾音化在了气音里。
余霆不太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世人的悲喜和他不相通,除了黎纵的。
他知道黎纵很自责,可他不知道无从安慰起,他刚才说的那一句是搜肠刮肚了好久才想到的,事已至此,所有安慰人的话在现实面前都太过苍白。余霆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问过黎纵类似的问题,是不是沉默的真相见了天日 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
那时的黎纵会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法律不是服务死者的,而是捍卫生者所追求的公义。
那时的黎纵眼里充满了信仰的光,那是一个警察的一腔热血,将绝对正义的大旗扛在肩上,并且为之深深自豪的眼神。
余霆已经好久没看到黎纵满眼信仰的模样了,也许黎纵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分明做着正义的事,却像是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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