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纵不敢再想下去。
整整一个下午,余霆不瘟不火的话音都在他耳边循环,引得他阵阵心悸,因为余霆的话太有道理了,有理到他连反驳的缺口都抓不到。
蓝衣当时供出陈彪,这件事除了禁毒和刑侦的做一二线排查警员知道之外,只有副处级以上的高层才知道。
黎纵该告诉谁?
龙局?还是杨局?
黑警二字一旦说出口便是真正的覆水难收,上级第一个怀疑的人一定是余霆。
想到余霆,黎纵心悸的感觉就越频道,手指尖都开始隐隐发麻。
他在禁毒一线干了整整十年,从来不敢把性命托付给“侥幸”二字,但这一次,他真的希望是余霆过于敏感了。
事关重大,黎纵必须再验证一次。
明天晚上的的行动应该可以试出市局里是不是有黑警。明晚行动研讨会已经敲定了任务细节,如果真有黑警,那王辛玄一定不会出现在鸡哥的KTV。
黎纵瘫在真皮转椅上,面朝天花板闭目塞听了许久。民警推开办公室玻璃门,还以为一向铜造铁打的支队长被累趴下了,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旁人眼里,黎纵是个嫉恶如仇的工作狂,一个月加班两次,一次加班半个月,如果他不在局里,也肯定是在做任务的路上。
但就在今天,行动执行前夕,市局大名鼎鼎的刺头儿,任务案情大于天的黎支队长要准点下班了。
六点一过,禁毒的人就看到他们的支队长换下了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拎着车钥匙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禁毒办公室所有的人都惊奇地相互看了一眼,每张脸上的懵逼都像复制粘贴的一样。
大家默契认为,大概是因为正恋爱中的缘故。
……
黎纵下了车库,把大普开到了市局门口的大马路边,打着双闪等了几分钟,余霆的身影一出现在大门口,他立马就拉开车门走上前去。
余霆从市局门前的十三个台阶上走下来,看到黎纵就下意识地调转了脚步,唯恐避之不及。
“余霆!”黎纵叫住了他。
依照自己的主观意愿,余霆不想回头,但我依照一个警员应有的服从性,他只能停住脚。
市局前的草坪才刚洒过水,余霆踩着湿哒哒的牛毛毡转过身:“队长。”
黎纵毫不见外一把抓着余霆的胳膊,把他拉到雨花石小道上,“你躲我干嘛?”
余霆不看他:“我没躲。”
黎纵居高临下:“见了我就绕弯,还践踏草坪,不是躲是什么?”
“我没躲。”
黎纵不想跟他纠结这个:“行,没躲就好,我送你回家。”
余霆立刻:“不用。”
黎纵知道他又要开始犟了,一副有事说事的样子:“现在下班高峰期不容易打到车。”
余霆绕开黎纵:“谢谢队长,我坐地铁比较方便。”
黎纵大步流星跟上:“那我坐地铁送你。”他说着冲着门口岗亭大吼一声:“小周!”
不远处岗亭里小周立刻把脑袋伸了出来:“哎——”
黎纵精准地把车钥匙扔进岗亭的窗户:“把我的车开到车库里。”
一句话的功夫,余霆已经闯红灯过了马路,黎纵也只能横穿马路追上去。
这个季节城市的夜来得很缓,全城的照明设备点亮时,天边仍挂着橙红的日头,奇迹般的橘金色洒满了整座城市。
地铁站摩肩接踵,进站的人头排起了长龙,队伍尽头的安检机时不时亮红发出一阵警报,将进站的时间拉得愈发绵长。
黎纵做足了一个护花使者该做的事,帮买票,帮刷卡,护着余霆不被其他人挤到。一钻进人挤人的车厢,黎纵立刻把余霆塞进一个三角区,张开双臂,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给余霆创造了一米宽的舒适区,还问余霆要不要口罩。
余霆哪有那么娇气,地铁的通风状况很好,虽然人潮拥挤,但一点也不闷热。
余霆全程尽量避免跟黎纵讲话,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
两个大男人用这种姿势站在车厢里,周围一圈的人都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光,余霆是个脸皮薄的,实在有点绷不住了,小声问黎纵:“你不尴尬吗?”
“?”黎纵垂眼看他。
余霆别过脸:“你这样不尴尬吗?”
黎纵一脸天经地义,反问:“我为什么要尴尬?”
沟通失败。
黎纵又问:“听说今天你被通知交通津贴驳回了?”
余霆:“嗯。”
黎纵明明签字同意了,居然被驳回:“津贴申请需要三个领导签字,肯定是财政部和通勤部门那两边的问题,我明天去处理。”
“不用。”余霆说,“也不多,没必要。”
黎纵垂眼看了他一眼,余霆也垂着眼睫毛很长:“你别事事忍让,这不还有我向着你么。”
余霆睫毛动了动,抬起眼,黎纵的下颌线硬朗,颈部肌肉随着他转头若隐若现,充满隐晦的力量感。
其实他并没有讨厌黎纵,只是……
只是黎纵是杨维平的学生,余霆最应该远离的人就是他,可黎纵偏要无孔不入地贴上来,但更奇怪的是,余霆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这么排斥黎纵。
黎纵这个人既专横又霸道,但冥冥之中又似乎让人难以厌恶,余霆却硬是凭着警惕一切的本性,抗拒着黎纵的示好和接近。
或许是因为,这个本该最针对他的人,却反而是整个市局最……
“尊敬的乘客您好,前方停靠站即将到达……”
地铁到站铃打断了余霆的思路。
下了地铁,黎纵继续对余霆的逐客令置若罔闻,非要去看看他住的地方。
余霆拒绝了他900块钱一月的带阳台的东欧式两居室,大老远跑来老城区住。黎纵倒是要见识见识,是什么高档住宅能比他找的房子还好。
……
夜幕时分正是火车北站最热闹的时候,闹哄哄的老街上满是劳工的身影,印着物流公司logo的汽车和重卡严重堵塞交通,人声沸腾,鸣笛震耳。
沿着物流街往里一直走,一栋矮旧的群租楼矗立在尽头。
群租楼被无数倾斜的电杆团团包围,凌乱的电线如打结的蛛网,私搭的电线缠绕着破旧的老建筑,乍一看整栋楼就像长满了气生根的腐朽树木。
当黎纵站在那栋缠满电线的老楼前时,看了一眼头顶纵横交错的高压电线,顿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盘丝洞?”
这黎纵还能接受,当他进到老楼里边就彻底不能淡定了。
连个电梯都没有,楼道里的感应灯严重接触不良,气氛跟他妈拍鬼片似的,走上走下的人都拎着水桶,地面湿滑,一不留神就容易一个出溜。
余霆住在四楼,一条蚯蚓一样弯曲的走道连接着整层楼八间卧室。
这些卧室都作为单间出租,余霆的房间在走道尽头,挨着隔壁的公用厨房。
余霆把钥匙插进锁孔,黎纵不敢去想象门里面的世界。
好在并没他想象中那么差。
余霆爱干净,房间里简约整洁,带有独立的卫生间,通风也还可以,就是面积未免太小了点。十来平方的卧室放一间大床和衣柜之后几乎没有别的空间,一张玻璃桌委屈地挤在墙角,上面放了一个小纸箱,装着余霆的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余霆的私人物品很少,总之四个字概括——家徒四壁。
由于空间狭小,黎纵的体格站在门框边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他打量了整个房间的格局,一脸不可置信:“这就是你自己找的房子?”
余霆从他神情语气中读到了十二分的嫌弃,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黎纵内心有些抓狂,浓密的眉毛一皱:“我给你……向姗给你找的房子比这好几百倍,你在想什么?”
余霆作势就要关门:“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住这儿怎么安全?”黎纵扒着门缝不让他关门,“这就像……”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