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霆只是轻笑了一下,伸手抽过了中年刑警手中的笔,在笔录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感谢配合,这次事故上级会酌情给您给予赔偿。”他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安静下来,黎纵面无表情地走到余霆面前蹲下,将他挽起的裤脚放下去,遮住了缠着纱布的脚腕。
余霆垂眼看着他,黎纵五官深邃而锋利,一侧的光影在他五官折角处投下阴影,五官色调浓重而鲜明。
黎纵从车库回来就没有说过话,也看不出情绪,但余霆能感受到他在愤怒,即便他给余霆整理裤脚的动作那么轻柔。
余霆俯身抓住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黎纵知道余霆不想待在这儿,他帮余霆理了理衬衣领,声线低到极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黎纵径直离开接待室,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一般是内勤人员打卡和开例会的地方。
黎纵进来的时候夏玛尔的笔录也刚做完,刑警跟黎纵擦肩而过,黎纵反手就锁上了门。
夏玛尔见到黎纵,起身微微欠首。他头还没抬起来,黎纵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是你干的!”
虽然爆炸的仓库里找不到任何人为制造的痕迹,痕检的人也基本将这件事定性为是仓库管理不善导致的突发意外,但黎纵不相信这只是意外。
夏玛尔并不反抗:“刚才的情况真是非常危险,还在我就在附近,及时从外面打开仓库的门,才救下了余警官。”
黎纵竭力克制自己,盛怒在他的眼眶里就要装不下:“你怎么会在那里?”
罹博盛的车根本就没有停在地下车库里,夏玛尔这么一个高姿态的老生,平时皮鞋沾一点灰都要立马叫人给他擦鞋,怎么可能没事在地下室里晃悠?
黎纵是何等冲动,夏玛尔看着他长大,看着他长出羽翼从阿特塞第宫的宫殿里飞出来,他在想什么夏玛尔能一眼看破。他淡然道:“我碰巧在,顺便救余警官。”
黎纵质问道:“是我爸的意思?”
在黎纵愤恨的凝视中,夏玛尔依然保持着微笑:“老板他知道您很在乎那位余警官,余警官出事了您一定很难过,所以让我好好保护他。”
黎纵攥着他衣领的指关节喀喀作响:“谁默许你们这么干的?杨维平??”
没有杨维平的默许谁能进得了仓库?谁改得了这里的排风设备和照明?
他们就是在拿余霆威胁他,这个下马威就是罹博盛给他的警示,就是在告诉他他们想做掉余霆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一次只是一个警示,下一次就不一定再有人及时相救了。
“您误会了。”夏玛尔任由黎纵拎着他的领子,嘴角的弧度轻松自然,“这次爆炸是仓库里的面粉泄露引起的,易燃粉末没有好好保存,在干燥的夏天里是很容易出现意外了,这只是一个自然的物理现象。”
“自然现象??”黎纵恨不能揍他,“那个女人和录音机也是自然现象?”
夏玛尔欣慰地看着他,嘴里吐出来的话截然相反:“我在停车场并没有看到女人,杨局长也查看了监控,怕是余警官看错了。”
“!!!”
黎纵恶狠狠地瞪着他,夏玛尔的冷静是对他的愤怒最好的催化剂。
这已经牵涉余霆的生死,他根本无法冷静。
黎纵以为自己能想办法处理这段关系,能想办法让罹博盛接受余霆,可万万没想到,那个他的父亲会把商战上你死我活的手段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为什么?
他为什么他总是不给黎纵留一点退路?
巨大的愤恨和悲恸搅在一起压得黎纵不堪重负,他沉沉地卸了一口气,所有的恨憎怨顷刻化成了如阴翳一般散不开的无力感,揪着夏玛尔衣领的手一点点地松开。
他低下头掩面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在罹博盛面前和杨维平面前,他不一定能保护余霆,就像今天,余霆总会离开他的视线,如果夏玛尔没有在最后一刻打开那扇门,余霆早就死了。
夏玛尔看着黎纵长大,黎纵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比见罹博盛还多,他了解黎纵,黎纵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模式就只有两种——愤怒和无视。
他以为这一次黎纵只有“愤怒”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偏偏黎纵选出了第三条路,黎纵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秒,夏玛尔从黎纵漆黑如夜的眼眸里看到了某种不骄不躁,极致坚定的东西。
“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要对余霆下手,他得到的一定是两具尸体。”黎纵声线冷得发寒。
“…………”夏玛尔直视着他,沉默了片刻,颔首道,“我会替您如实转述的。”
就这么短短半刻,黎纵的愤恨仿佛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冷漠刻骨寒意沁满他的眼眶,却奇迹般没有一点攻击性,仿佛只是很认真地表达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仅此而已。
“我知道,”黎纵的声线松懈下来就带着乏力和疲惫,“他要碾死我也易如反掌,如果他们真嫌我丢人,可以不认我也可以碾死我,但是余霆……那个他们瞧不上眼的渣滓是我的命,我这辈子没想过为谁而活,但是为了他我什么都情愿做,甚至去死。”
“您不可以,您姓罹,您的生命属于整个阿特塞帝宫,属于您的父母,我的老板。”夏玛尔声音和煦,“我的家乡在印度,我的母族夏玛尔家族最看重资本和阶级,夏玛尔族人必须遵守严格的血脉世袭,让家族的尊贵和荣耀世代相承下去,就像您一样,您的命运也是如此。”
黎纵笑了——属于?
他属于谁?
曾经黎纵也想问这个问题,自己究竟属于谁?
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父母养大的,而黎纵呢?他经常需要等上一个月甚至更久,才能短暂地和自己的父母见上几分钟,他是被老管家、菲佣、保姆、家庭教师带大的,身边的人都叫他小老板,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在地上爬的孩子,他根本不理解老板是什么意思。
但他后来知道了,他就是罹家四十九名家庭员工的衣食父母,他只要长高一点厨师和营养师就能拿到奖金,只要他学习进步一名家教就能拿到奖金,他一个月不生病家庭医生就能拿到奖金……
如果真的要说黎纵属于谁,那他就应该是属于那些靠他养家糊口的人,对罹博盛和秦佩佩而言,他更像是金钱的累积物,只要他稍微偏离轨迹,就会被用残忍的方式强行矫正。
黎纵讪讪地笑了一下,问:“知道为什么我要回国考警察吗?”
夏玛尔礼仪性垂了垂眼,表示不知。
“因为只有这里才有人权。”
至少对黎纵来说是这样的。
黎纵并不想多说,转身径直离开。
夏玛尔的视线追上他的背影:“可老板和夫人生养了您。”
“我没让他们生我。”
黎纵扔下一句话,半步也没停留。
……
第140章 菟丝子和乔木
余霆一个人坐在接待室,他已经注意到正前方的摄像头转动三次了。
门锁“咔哒”几声,黎纵开门走进了,只见从门口把余霆的鞋拿过来,抓着余霆的脚踝给他穿上,耐心地把鞋带系好。
“我们回家。”黎纵的五官在笑,眼神却出卖了他。
余霆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但他眉宇间的憔悴骗不过余霆,余霆一眼看出他很不开心,很累。
余霆什么也没问,黎纵转过身去他就趴在黎纵背上,黎纵背着他一出门就撞见了一脸乌黑的杨维平。
黎纵瞟了他一眼,挪道走。
“站住!”杨维平在身后喝道,“你要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黎纵就像耳聋了一样,坚定地走了。
他们回到了那个狭小的阳台房里,外面还在下小雨,桂花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天空也阴沉沉的。
余霆趴在黎纵背上睡着了,黎纵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沙发上,给他盖了一床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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