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岑阳听到童若谦的声音,急忙大喊:“放他进来!”士兵们立即撤回长枪,放童若谦进去。
童若谦颤抖着手撩开门帘,眼前的景象几乎将他重锤在地:薛湘楠坐在主帅位上,低垂着头,浑身寒甲染满鲜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岑丹、岑阳等亲卫慌乱不堪地翻找伤药、端热水,给跪在薛湘楠身前的军医递工具。
更要命的是薛湘楠的腹部插着一支羽箭。童若谦如遭雷击:那羽箭他熟悉极了,正是叶仲卿在万灵州中射出的那支冷箭,一模一样!
童若谦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那毒异常狠毒,叶仲卿那样的身强力壮的汉子都几乎丢了半条命,而薛湘楠伤在更为致命的腹部……
她、还活着吗?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薛湘楠身边,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眼中蕴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他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薛湘楠紧闭着双眼,俊美的脸染了血污,就那样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瞬间,童若谦从未这样害怕过会失去她。
从分别那一刻,童若谦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光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看着她重伤的样子,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这毒箭和珩亲王所中那支一模一样!”慌乱中,栾清平高喊,“童公子会解这毒!”
这一声呼喊像是一道天雷,瞬间将童若谦分散的魂魄劈回身体。他立即冷静下来,推开军医沉着地接过他手里带血的剪刀,沉声道:“我来。”
军医对这未知的毒毫无头绪,加之郡主伤势严重,腹部中箭,他更是无从下手。见童若谦主动接手,他连忙擦去额头的汗水,轻声向童若谦描述薛湘楠的具体伤势,并在一旁协助。
童若谦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冷静地撕开薛湘楠的胸甲,在栾清平与岑阳的协助下,顺利脱下她身上的战甲。他跪在地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薛湘楠腹部被鲜血浸透的衣衫。
“我们追着小股流寇进了山,眼看马上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突然从树林里射出许多箭!!”亲兵边说边哭,“战况惨烈,兄弟们或死或伤,只有我们寥寥数人侥幸逃脱。要不是郡主拼死护着大家,我们早已死在箭下!直到逃出生天,我们才发现郡主身上中箭!我们真是无能,让郡主受如此重伤!”
薛湘楠痛苦至极,白皙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混混沌沌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并非军医,而是那个在梦中频频出现的身影。
薛湘楠顿住了,所有的感觉仿佛凝固,只是痴痴看着眼前人,难以置信他真的来见自己了。
莫非是自己痛得狠了,出现幻觉了?
可是他真的就在眼前,神情那般凝重。他瘦了,肤色也显得更为深沉。恍惚间,他似乎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距离,但那双极美的眉眼依旧如初,仿佛岁月未曾留下痕迹。他认真起来时,眉头会微微蹙起,全神贯注的样子是那么吸引人。
锋利的剪刀剪碎腰间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黝黑的箭簇没入白皙的皮肉中,触目惊心。童若谦却手都没抖一下,将剪刀放下沉声道:“我要烈酒、柳叶刀、镊子。”
众人闻言,忙不迭地行动起来。
突然,薛湘楠伸出苍白冰凉的手,一把捏住童若谦那只已被鲜血染红的手,颤声道:“你们,都下去。”
所有人都顿住了,转身看着她。
她却没看众人,只是死死抓住童若谦,向来从容淡然的眼眸氤氲着哀伤,虚弱地再次重复道:“你们都下去。”
被薛湘楠这一握,童若谦仿佛被电流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薛湘楠伤得如此之重,童若谦强令自己迅速调整心态,避开了薛湘楠那双令他心颤的眼眸,冷静低头凝视着薛湘楠腹部的伤口,沉声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能应付。”
军医还想说些什么,岑阳却敏锐地拉了他一把,众人默契地退出帐篷。
大帐里,薛湘楠终于放开了童若谦,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左臂转移疼痛。童若谦从容不迫地跪在地上,用柳叶刀划开伤口,又用烈酒消毒,有条不紊地给薛湘楠治伤。
薛湘楠流了那么多的血,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一声痛都没喊过,只是右手手指深陷左臂中,几乎掐出血来。
“你怎么不逃了?”盯着童若谦那张脸,薛湘楠虚弱地笑了下,却因脸色煞白,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怕我了吗?”
划开肌肤,能看见里面的箭簇了。只是薛湘楠流血流得厉害,即便童若谦强令自己冷静沉重,依旧在为她擦拭流下来的血时手抖。他满脸是汗,并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还请郡主不要说话,任何情绪波动,都会让血流更快。”
薛湘楠却压根不在乎,任由童若谦切开皮肉为自己取箭,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落寞:“打了一辈子仗,却没想到会被宵小如此算计……你一定觉得我老了吧?”
童若谦的手被鲜血染红,听到这话,心中一痛,手上的动作不觉停滞。他抬头看向薛湘楠那张因失血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无比认真:“郡主,您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要紧。”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紧掐的左臂上,双眼微红,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若疼得狠了,便掐我肩膀……”
薛湘楠只是微微一笑,当真不再说话。她紧掐着左臂半躺在椅上,双眼紧闭,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无论是童若谦割肉取箭的锋利,还是烈酒浇淋伤口的灼痛,她竟是一声不吭,只是身体颤抖,汗水如雨般滴落。
她是血肉之躯的女人啊,究竟是怎样的艰难磨砺,让她锤炼出了比男儿还要刚强的心性?童若谦的心好痛好痛,他宁愿她是位疼了就哭的娇滴滴的郡主,被众人呵护在手心,享受世间的温柔与美好。可命运却让她走上了另一条路,成为铁一般的女人。她要吃多少的苦,才能铸就如今这模样啊!
可是这样的薛湘楠,才是独一无二的薛湘楠,璞玉浑金,满身光华。是童若谦爱到骨子里,愿意用一生去呵护,去崇敬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伤处的余毒清除,用鬼医门秘制解毒良药。待要裹伤时,才发现不妥:薛湘楠伤在腹部,若是不将她衣衫脱掉,又如何替她包扎伤口?
虽说医者仁心,不分男女普救众生,可薛湘楠是他心仪已久之人,又是高贵的郡主,童若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去解她衣衫。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薛湘楠似洞悉他的为难,艰难地转过身去,侧身对着他解开自己衣衫,抓起布条一头用牙齿咬着,眉头紧蹙,将一头布条慢慢缠住自己腰部的伤。
童若谦心中一惊,抬头就见薛湘楠半裸的肩背,目光瞬间有如触电般下移,一直强装的镇定瞬间化为乌有。
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薛湘楠自己裹伤,只得把头偏向一旁,做了个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摸索着去帮薛湘楠裹伤。
他的手不可避免触及薛湘楠的腰,刚触及那肌肤,童若谦手瞬间一抖,又强令自己镇定,胸腔内如擂鼓一般。他不肯睁眼,薛湘楠行动不便,两个人四只手,就如同刚驯化一般笨拙地相撞,又惊慌失措地分开。就这样兵荒马乱地忙活了一刻钟,才将那本就不难裹的伤处裹好。
薛湘楠痛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拉上衣衫盖住身子,便倒在椅子上虚弱地喘息,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帐中只剩两人各自的喘息声,童若谦好半天才缓过来,心跳不那么剧烈后缓缓站起来,看着已经虚脱快陷入昏迷的薛湘楠,满眼哀伤。
薛湘楠身处军中,素无侍女相伴,即便是些微创伤也是自己包扎。可此次她身中剧毒,伤势严重,若无贴身照料,实难安度。她衣衫尽被汗水与鲜血浸透,身形狼狈不堪,也亟待清洗。
虽有万般顾忌,童若谦却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轻轻执起薛湘楠的手,声音略带颤抖地道:“郡主,接下来,童某恐将冒犯。我需抱您前去沐浴,并为您更换洁净衣物,这过程中难免触及您的玉体。若郡主信得过童某,愿将终身托付,事后童某必前往煜王府提亲;若郡主觉得童某不堪入目,童某愿引颈受戮,绝无怨言。郡主若不欲再见童某,童某自当消失,绝不再污郡主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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