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下一瞬,《酆都万象图》飞出,悬停在孟彰头顶三尺虚空。卷轴拉开,有阴世诸位阴神神尊、地府万象在周遭显化。
一股浩瀚磅礴、冷寂幽渺的气机陡然降临,似是整个阴世天地在此刻睁开了眼睛,俯瞰、观照着这一方地界。
孟彰尚且罢了,意态自然而平和,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这股磅礴气机的存在。但擎灯鬼母白氏以及白长姐、程二郎、杨三童等一众阴灵却是下意识地心生敬畏,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尤其是擎灯鬼母白氏,更是险些魂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她倒也灵醒,知道自己才是这股浩瀚意志审视的主要目标,也不抵抗,直接便跪下去了。
“起誓吧。”孟彰的话从她头顶传了过来。
那声音与天地威压相合,恍惚间,擎灯鬼母白氏都要以为对她说话的根本不是孟彰这个小郎君,而是阴世天地的意志。
被这边闹出来的动静惊动,自阴世天地各处投来的目光在顷刻间都多了几分复杂。
“这孟彰小郎君啊……”
“……也就是他要离开了,否则让他一直在这方天地里扎根,只怕那些阴神神尊们还会更难缠。”
“是啊,也幸好他就要离开了,否则……”
“……很是省了我们一些力气是真的。”
擎灯鬼母白氏没在意那些目光,正如孟彰也不曾将他们的窥伺放在心上一样。
她叩首,果真起誓。
“白氏红烛于此誓与天地,日后定当庇护每一个无辜的鬼婴胎灵,定当再他们之间做到公正,不论他们之中的谁与我有着怎样的渊源情分。若我有半分虚言,必永坠无间,形神俱灭。”
天穹之上有幽寂的灰白电光闪烁。
电光无声,但却有影子落在所有阴灵的感知之中。
这是阴世天地的意志铭记了擎灯鬼母白氏的誓言。若果真有一日,擎灯鬼母白氏背誓,阴世天地自会叫她应了今日誓言。
那股浩瀚幽寂天意隐去的同时,《酆都万象图》也合拢成一卷,返回孟彰的心神之间。
孟彰把鬼婴胎灵之主的尊位雏形交给了擎灯鬼母白氏。
擎灯鬼母白氏再一拜,才高抬起双手,接下了这一个鬼婴胎灵之主的尊位雏形。
孟彰挥挥手:“散了吧。”
擎灯鬼母白氏将那尊位雏形收起,带着白长姐、程二郎、杨三童等一众鬼婴胎灵冲着孟彰三叩首,才退了。
走出很远以后,杨三童才敢回头看孟彰一眼。
只一眼,他的视线就定住了。
“怎么了?”擎灯鬼母白氏的声音将他心神拉了回来。
杨三童压低了声音:“我刚才看见……郎主的魂体要更清更淡了。”
白长姐想要回头看清楚,但她不敢。
还是擎灯鬼母白氏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杨三童放松了些,但还是不太了解。
擎灯鬼母白氏沉默一瞬:“孟小郎君是在了结自身的诸般因果,要复还他本来的面目。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现在的他身上,应该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份天地因果了。”
白长姐缓过神来,也跟着问:“他身上的最后一份天地因果,是什么?”
是什么擎灯鬼母白氏没有回答,她也不敢妄言,便只是说:“你们若是还没想明白的话,那便且等着吧,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
确实用不了多久。
在擎灯鬼母白氏带着鬼婴胎灵之主的尊位雏形连同白长姐、程二郎、杨三童等一众鬼婴胎灵离去以后,孟彰也不再停留,他真正走向了黄泉路,走入了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丛中。
曼珠沙华长势极好,郁郁葱葱的一片翠绿,有着阴世天地里难得一见的鲜活生命力。
孟彰在翠叶丛中坐下。
他阖眼,一枚褐色草种便自他魂体深处跳出,落在孟彰身前。
黄泉路旁绵延铺开的翠绿草毯顿时收摄了灵机,向着褐色草种所在低下枝头,压落叶尖。
既是朝圣,也是祭祖。
这枚褐色草种,本也是黄泉路旁这诸多曼珠沙华的源头。
它现出,不禁压住了所有的曼珠沙华,也压住了曼珠沙华根茎下方时有暗旋激荡的浊黄水溪。
但除了这一枚褐色草种以外,本该待在原地的孟彰却是不见了影子。
他是隐去了,也是睡去了。
他入了梦中,但不是似之前那几回一般入了梦中的天地,见到梦中的万物。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无岸无边、不知始源也不知终末的河流。
《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悄然悬浮在孟彰的头顶。
孟彰看了看它们,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条河流中。
时间,他看到了时间。
这条河流里,每一滴水珠,都是一隅时间。当这些水珠汇聚,天地间所有的一隅时间汇聚,便形成了……
这样一条时间长河。
孟彰注视着这条时间长河,一直一直看着,直到他神魂深处铭刻的“梦”之大道神篆轻轻一动。
有一缕水汽从时间长河处升腾,悠悠荡荡飘向孟彰,落入那“梦”之大道神篆之中。
时间的水汽浸入了“梦”之大道神篆之中,悄然填补了“梦”之大道神篆中缺失的一些部分。
“梦”之大道神篆形痕更增几分飘渺奇诡。
梦啊,本来也可以在时间中兜转循环,可以一梦见浮生。
时间的次序,在梦中,是跳跃的,是断裂的,也是漫长的。
直到那因时间水汽而显现的飘渺奇诡真正融入“梦”之大道神篆,孟彰才眨了眨眼睛,带着点满足地将视线从时间长河上移开。
他左右看了看,便顺着时间长河河水的流向,望向那时间长河的下游。
那里,有许多璀璨似大日的星辰高悬时间长河之上。
虽然孟彰还远未到那个境界,但他只一眼,心里便有了认知。
那些大日似的星辰不是其他,正是这方天地中已经超脱了时间和空间的大罗仙。
大罗仙啊……
也只慨叹一番,孟彰便看到了诸多大日似的星辰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孟彰视线落下的顷刻间,那颗星辰轻轻一颤,有光影自星光中凝实,最终显化出一条河、一道桥、一个炉灶和一个娘子。
娘子含笑抬头,遥遥往这边看了一眼。
孟彰笑着相应。
有力量逆流而上,来到孟彰近前,绕着孟彰打了个转,最终没入《酆都万象图》中。
《酆都万象图》玄光升腾,片刻才又沉寂下去。
“去吧。”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孟彰耳边回响,担忧地催促他,“你现在境界不够,长时间逗留在这里会迷失,还是快些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孟彰心里又何尝不知?
他冲着时间长河下游的娘子点头,果真就顶着《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逆着河流而上。
时间的力量何其恐怖,孟彰若只是站在原地观照便也罢了,有《酆都万象图》加持,有金色贝叶相引,梦见时间长河不算什么。
可当他开始往时间长河的上游跋涉,时间长河当即就被激怒了。
长河本就汹涌激荡的河水越发凶恶,暗漩缠绕上他的脚,拉住他的身形,河水携带时间和世界的所有力量冲击在他的魂体上……
孟彰身体一个摇晃,差点要栽倒在时间长河里。
如果他真栽进去了,那他也就只能在时间的洪流里沉沦、循环、迷失,直到最终的湮灭。
《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当然护持了他,为他分去了很大、很大一部分压力。但要逆着时间长河往上回溯的是孟彰,而不是《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那么这些时间长河的反噬和冲击,就总需要孟彰自己承担一部分。
这是必然而定的因果,也是孟彰所需要付出的诸多代价之一。
幸好孟彰及时稳住了身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自己终于适应下来,才继续把落在后方的左脚收起,往前方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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