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色虽仍旧赤白,但眼却是明亮得惊人,像是那沉在眼底的火星迎了风烧起来。
这是激动的。
燧人氏看着只想笑:“既是还有些迷糊的地方,那你就回去自个儿慢慢想吧,那是个聪明机灵的,慢慢想、静下心来慢慢琢磨,总会有个结果。”
孟彰怔了怔,眼底的火焰飘摇一瞬:“燧皇不能告诉我?”
燧人氏却是回答他:“倒也不是不能,就是……”
这位祖皇又笑了一下:“探索和寻找答案,也是人生修行的一部分,不是吗?”
孟彰似乎有些明了,又似乎还是迷糊:“只是这样?”
“确实只是这样,”燧皇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问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回答你。”
“现在,”这位祖皇问,“你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孟彰原地站着,心神中许多念头生灭反复。
“有。”
约莫是真的想定了,孟彰抬起头来直视坐在那里的燧人氏。
燧皇甚为豪阔,只道:“你且问。”
孟彰定了定神,真就开始问了。
“……接下里族群里的诸事,我是能放手施为了么?”
燧皇看着孟彰的眼闪过一丝笑意。
第一个问题,不问他自己的根底,也不去询问司马慎身上的隐秘和仰仗,只问他自己在族群中行事的尺度。
显然,对于这孩子来说,那些被层层遮掩、让人好奇、让人寝食难安的隐秘,都没有他这个问题来得重要。
“如果你指的是在族群中通过梦境播撒知识、培养英才的话,那自然是都随你。但如果你想要在这乱世中随意撩拨人心、兴风作浪的话……”
燧皇的声音没有冷意,仍旧暖热,然而正是因为这般,才叫人心底发寒。
“只消担负起后果来,旁的人自也无话可说。”
孟彰沉默片刻,眼底的火星似乎小小地跳跃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一下,仍旧站得笔直的瘦弱魂体竟显出了十二分的坚韧与挺拔,像极了那撑天的神山。
“自然。”他道。
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又说蝴蝶效应……
一人的命数、命途改变了,都有可能会在族群与天地间引发轩然大波,何况孟彰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还将会囊括整个炎黄人族族群的后裔?
出手以后,孟彰最终能迎来的,是滋味无比甜美、能助他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更高处的善果,还是滋味尤为苦涩、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魂飞魄散的恶果,都只看他自己的手段和时运了。
可他不做、不去尝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黑暗、苦难的数百年乱战与苦熬在短时间内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炎黄人族族群里吗?
他还是个男人?
燧皇的目光在孟彰那尚未脱去稚气的柔软面容和瘦薄孱弱到魂体上停了停,再开口时候话语间竟然存了几分犹疑。
“你怕吗?”这位祖皇问。
孟彰先是一怔,随后就笑了。
他在笑着,却是口齿清晰地说:“怕的。”
燧皇没有再继续问,他静等着。
“怕,就能不去做吗?”孟彰问。
“可以。”燧皇的回答明显超出了孟彰的意料,让孟彰整个人都顿了顿。
燧皇看着他:“如果怕的话,你可以不去做,我们另外再找了人来也是一样的。”
孟彰似乎听明白了燧皇的意思,又似乎压根没听懂,只能怔怔看着燧皇。
“你还只是个小孩儿,自然有任性的权利。”燧皇道,“以你的手段、根底和背后的人脉,想全身而退不难的,你也能够做到。”
“怎么样,你要退吗?”燧皇又问孟彰。
孟彰心神微动,就问:“您是不是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燧皇还是不瞒他,很坦诚地笑着道:“确实是有过一回,不过你现下应该是不记得了。”
“那不打紧,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关键是你自己的意思。”燧皇道。
孟彰想了想,斟酌着试探:“既然您曾经就问过我一次,现在又来问,就不担心我反悔,浪费了你们的时间和安排?”
燧皇面色不动,但眼底却是又带上了笑意:“这不会。”
“为什么?”孟彰问,即便如此,他心中也已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燧皇就道:“因为你上次就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果真是这样……
孟彰了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次你要回答我了吗?”燧皇耐心地问。
孟彰带了几分小心地觑了燧皇一眼,问:“如果我这次也还是没有答案……”
燧皇不甚在意,道:“那就下次遇见了,你再来答我也是一样的。”
见着燧皇的这番态度,孟彰心里又更明白了几分。
“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他道。
燧皇颌首,等他的最终答复。
孟彰肃容敛袖,双手抬起,在额前贴服着交叠,对燧皇郑重一拜。
“小子愿为我族尽一份心力,请祖皇准允。”
燧皇也端正了脸色,沉凝问:“不会后悔?”
如果是换了个成人站在燧皇面前,祖皇必不会问这个问题。可孟彰……
燧皇认为这瘦瘦弱弱的小孩儿值得更多反悔的机会。
他毕竟还小呢。
族群又不是荒古时代里艰难到连七·八岁的小儿都硬着头皮站出来的境况了。
他们这些做祖宗的千辛万苦地闯荡清扫,不就是为了这一日这一刻的吗?
孟彰摇头:“愿之所至,岂敢言悔。”
孟彰相信燧皇。他的话语中或许还有许多遮掩的、不尽详实的地方,但必定不必是虚假。
且莫说人家燧皇没有必要对他这个小儿耍如此手段,就只单说燧皇的人品,就足够保证他不会对他这个后裔弄虚。
在这一个前提下,孟彰的决定就很明白了。
曾经跟燧皇面谈过、显然比现在的他知道得更多的他自己,心里都已经有了明白的倾向,现在的他……
哪怕是有许多内情都不甚了解,只凭借当前的局势做判断,孟彰也不缺少那样的一份魄力。
燧皇只是沉眼看他,没说话。
孟彰笑着抬了抬胸膛:“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我觉得主父偃的这句话很对。”
燧皇眼底不觉又多了一二笑意:“你一个小孩儿,说什么大丈夫不大丈夫的。何况……”
就他这小身板,真要烹了他还用得着五鼎?
燧皇摇了摇头,倒是还惦记着给孟彰留几分脸面,到底没将后面半句话都说道出来。
然而,这一点都不妨碍孟彰理解燧皇那没有说尽的话。
孟彰憋了憋气,但又没有办法反驳。
燧皇又飞快地笑了一下,然后隐去笑意,端正且严肃地盯着他缓慢颌首:“好孩子,我们都在祖地里看着你。”
孟彰面上眼底还有些未尽的情绪快速收敛,他抿着唇角肃容敛袖,抬手又是端正一礼。
燧皇受了,待孟彰情绪稳定大半后,才又问他:“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当然有。
孟彰站直身体后,认真想了一下:“司马慎那边……”
他光明正大地看着燧皇,问:“我这里放手施为,如果妨碍到他那边……会有什么问题吗?”
孟彰当然不是真的担心自己这边的动作会影响到司马慎,给他那边带去什么麻烦,他这个问题更多的i是还是试探。
试探司马慎这人在炎黄人族族群各位祖皇面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定位。
燧皇显然也很明白。
“你且放手施为就是。真要出了什么问题……”
燧皇唇边沾染笑意,对孟彰道:“你要愿意处理,那就由你来负责,你要不愿意的,到时候分说一声,总是会有人能接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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