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是他们龙亢桓氏自救的一部分动作,那如今龙亢桓氏拿出来的两样报酬就真的不够孟彰点头应下先前桓睢的提议。
桓睢也没这样的指望。
“我供你驱使五十年。”
孟彰摇头:“所以我为了能在这五十年间得到更大的收获,还要在这五十年间尽可能地保存你的性命,甚至是将你培养起来?”
桓睢本就不指望孟彰会看不出来这些弯弯绕绕,此刻听得孟彰的这些话,他便只能笑。
孟彰摇摇头,问:“还有吗?”
桓睢望过去。
孟彰说:“我就是多少有些好奇,你们龙亢桓氏族中,便是这样给你准备的?”
桓睢沉默少顷,说:“我们桓氏还将会应允你一件事。”
“你们龙亢桓氏?”孟彰捕捉到了重点。
“是的,”桓睢点头,“不是我,是整个龙亢桓氏。”
“哪怕是在我龙亢桓氏遭劫以后,只要我龙亢桓氏还有一个血脉,只要你找到他提出要求,我龙亢桓氏便不会推托。”
“这分明又是一个诱饵。”孟彰做下判断,“你们龙亢桓氏只关注军营委实可惜了。”
可不就是一个诱饵么?
如果孟彰应下了这件事,又真的在桓睢身陷绝境的时候使了力救人,偏生桓睢仍然不能活下来,那答应孟彰的报酬要从哪里取?
龙亢桓氏的另一个族人。
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循环。
在这个循环过程中,孟彰花的力气越多,便越想要得到回报,于是他就会越想要保住龙亢桓氏的人。
哪怕只保留下一个。
第496章
世族的根本从来就是自家的族人。只要能保下一个,那便总会有他龙亢桓氏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孟彰忽然失笑摇头:“太傲慢了……”
桓睢脸色微沉,当下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氏族的传续罢了。若有一日你……”
你家孟氏也遭逢这样时时迫近的恐怖至极的生存压力,你……
桓睢的话一时停住,若再往下说,便多少有些诅咒的意味了。
这不合适。毕竟现下算是他们龙亢桓氏需要孟氏,或者说,孟彰的助力。
孟彰抬起视线望了过来,和桓睢的目光碰撞到一处。
这双眼里有焦躁,有恼怒,有羞愤,有忐忑,但也始终有那锋锐、骄傲做底色。
眼前的少年郎,仍然是当世四大顶尖家族之一的龙亢桓氏的嫡支郎君。
孟彰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大袖袖口边的暗纹。
“孟彰,你到底能不能应允?”他带着点不耐催促。
孟彰沉默少顷,竟是点头了。
连桓睢自己都愣了片刻。
“……你,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当着桓睢的面,孟彰再点头,直说,“并不是为了你们龙亢桓氏的家资,只是单纯的不想炎黄九州里厮杀得太惨烈而已。”
桓睢才刚反应过来呢,就听到了孟彰的这一句话,当即又有些糊涂了。
可他能听得出来,孟彰并不是在诓骗他。他真的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愿意答应伸一下手的。
“我炎黄族裔彼此厮杀得太惨烈了,损伤的只是我炎黄的血裔,动摇的是我炎黄的根基,折损的也是我炎黄的气数。”
“而一旦我炎黄族群力量衰弱,你看诸外夷可还会安分老实?”
“……你就这样告诉我了?”桓睢不自觉地问。
“你不怕你这一句话点醒了我们,到日后我龙亢桓氏真的遭逢大劫,不见活路的时候选择鱼死网破,拖着所有对我龙亢桓氏动手的各方全部成为整个炎黄族群的罪人?”
孟彰不答,反问他:“你会吗?你龙亢桓氏会吗?”
沉默良久,桓睢摇头:“我不会。”
至于龙亢桓氏会不会……
桓睢犹豫一阵,自己也没有答案。
虽然他们龙亢桓氏族人把持着整个大晋朝的七成兵力,除守护宫廷的那一部分将兵外,他们的人也常年驻扎在边疆各大重镇,防范外敌,甚至也有很多族人将自己的尸首留在那些地方,但桓睢也不确定他的族人中是不是有更看重族群而非整个炎黄人族的。
走极端的人从来都有,而且很不少。
似龙亢桓氏这样的顶尖世族,即便是桓睢这样的自家嫡系郎君都未必完全清楚自家到底藏了多少、又是怎样的手段。
真要是在那种情况下走极端,似昔日曹丞相那样喊出“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话,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桓睢就不敢保证,所以他委实不敢在孟彰面前随便应话。
孟彰也不勉强要这个答案,他只是又问他:“若真有这样的桓氏族人出现,你会怎么做?”
桓睢神色一整:“我会亲自出手。”
顿了顿,他又重复也似地道:“我龙亢桓氏会亲自出手。”
孟彰定睛看他:“哪怕你们龙亢桓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桓睢没有任何犹豫:“哪怕我们龙亢桓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沿。”
“我们曾经用血肉保护着这炎黄九州地界,我们不会侮辱了曾经的自己,我们亦不会让我们龙亢桓氏先祖蒙羞。”
“桓睢郎君,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龙亢桓氏的?”孟彰问。
桓睢一笑,看似随意却认真说:“既是我的,也是整个龙亢桓氏的。”
“这段时日以来,与各方交游沟通的,不知有我。而在我们出发以前,我龙亢桓氏当代族长曾召见过我们。”
孟彰肃容,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额前,端端正正敬了一礼。
这一礼,敬的不只是眼前的桓睢,还是抱持这样一份决意的龙亢桓氏。
桓睢离开的时候,孟彰看了他的背影许久。
对于现在还远称不上绝对强势且还未生出野心的龙亢桓氏来说,遭遇此等打压乃至逼迫,确实是很有些可惜,也着实无辜,但要改变“五胡乱华”的那段历史,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譬如中央必须集权,譬如皇权之争必须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当然,中央集权并不是指一定要将皇权、君权集中在某个人手上,使一人大权独揽,而是集中在中央、集中在朝廷。
这才是降低炎黄族群内耗、保存族群力量和底蕴、壮大兴盛炎黄族群的最优办法。
将皇权之争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要做到这些,争夺皇权的那位,手里就必须要有兵。
兵,即拳。
或许随着时局变化,原本执掌着兵权又发展到巅峰的龙亢桓氏能有机会一窥君权,但随着司马慎的重生,这样的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
既然龙亢桓氏已经没有了执掌君权的可能,那么为了降低朝廷中君权争斗的烈度,逐渐站到台面上的司马慎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起码在司马慎还没有犯下大错且眼看着当前手段也还不算差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轻易否决他。
包括孟彰。
所以龙亢桓氏必须低头,他们赢不了。
但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看着司马慎对龙亢桓氏的处理。
毕竟直到此刻为止,龙亢桓氏一直算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非但未见有什么大错处,且还颇有大功,说是功勋氏族也不为过。
司马慎要是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妥,乃至真的举起屠刀、不曾给人活路,那么在接下来的皇族司马氏内部的争斗中,他大概率也得输。
这一点几乎是明明白白的,皇族司马氏内部明白,外间或是旁观或是身在局中的人也同样明白。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司马慎应当会有分寸,可是……
谁叫司马氏自己就是同掌将权、相权后反夺君权起家立国的呢?
有他们自己这个先例在,司马慎面对同样执掌兵权的顶尖氏族时候,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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