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常年带着狠戾的双眼越发凶暴,竟然不管不顾地还要继续扑咬过去。
但它着实是高估了它自己。
火苗猛地暴涨,将整条巨狼都包裹了进去。火苗寂静却欢快地舔舐着巨狼的身体,从皮毛到骨肉,从气机到形体,每一分每一寸,都有赤红的火焰粘着焚烧。
水气被煅去,元气被烧尽……
不过是眨眼功夫罢了,原本凶暴鲜活的巨狼已然变成了一团勉强聚合的黑雾。
赤火顺着它自己的轨迹、按着它自己的速度往前,仿佛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下方峻阳宫前手持长槊的卫宫将军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变成了一团黑雾,几乎连身形都找不到了。
司马慎暗下叹气,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那卫宫将军的身前。
他抬手,一道冷芒没入卫宫将军魂体,帮助他维系自身的存在。而他的视线抬起,直直望入虚空之中,仿佛能够看见那捧正在逼近的赤火。
赤火那对于阴灵来说无比炽热的温度甚至催逼着他的心神。
随着司马慎的出手,那条挡在两条九爪神龙前方的巨狼所化成的黑雾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界,取而代之的,是司马慎自己的心神显化。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似杂草、衣衫沾满尘土甚至是血污的狼狈小郎君。
小郎君双眼黑沉死寂,除眼底盘亘不死的执拗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生机。
莫说生人,他甚至连阴灵都不像。
“是你吗,孟彰?”那小郎君平平抬头,茫茫然看着前方的赤火,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你要阻我?”
外界一应的动静倒映在他的眼底,却未曾在那里激起一点涟漪。
赤火停了下来。
孟彰的声音从中传出:“我不能阻你吗?”
声音也是平平淡淡的,没有带出任何情绪,就像是他当下所做的一切全都理所应当,不必有任何的疑虑,不必经过任何的审度。
“为什么?”司马慎问,“我没有对你出手。”
孟彰也问:“在你问我之前,你不是该先问一问你自己,现下是在做什么吗?”
司马慎皱了皱眉头。
“我不过是在进行礼祭,为我转生阳世天地做准备,有什么问题?”
孟彰险些都要被逗笑了。
“礼祭天地没有问题,准备转生阳世天地我也懒得管你,但司马慎,你礼祭天地所用的那些祭品、你为自己转生做准备所耗用的那些资粮,我不能不管。”
司马慎良久沉默。
赤火随风舒展片刻,又开始往前行进。
司马慎紧盯着那捧赤火,慎重地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祭品也好,资粮也好,就算别有来历,那也都是我司马氏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用?”
“那是万民气数,”孟彰冷笑一声,“你司马氏是皇族,你当然可以用,但我作为这万民中的一员,自也可以抢。”
孟彰没再压制赤火,甚至又特意加了一把力道,将赤火又更往前送了送。
“他们同意了的!”司马慎忽然道。
“他们?”赤火又停了一瞬,“哪个他们?天下黎庶吗?”
听着赤火内中传出的冷寒声音,司马慎竟不自觉地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孟彰。
阴世天地里的阴灵暴动和坠变来得太过突然了,起码对于那孟彰来说,是这样的。
到他匆忙破关而出的时候,阴世天地里的各处阴域已经挤满了逃命的、惶惶无措的阴灵。事实上,也包括他。
但他们其实都是幸运的,那等不幸运的,不是被无边无际的饥饿逼疯,化作饿鬼,就是成为了饿鬼的口中之食,填补饿鬼们永远不可能感觉到饱足的胃囊。
孟彰就在那个局势糜烂的时候出关。
彼时,道家因一幅《仙神位业图》陷入内乱,各有纷争,本就不甚安稳,又有佛家西来,与道家相争,道家自顾不暇,腾不出手来给阴世天地这边搭手。
各位阴神神尊倒是顺利正位天地,以阴世地府梳理、镇压天地万灵众生的恩怨了,但那些神尊面对的是万灵众生,是万灵万族,并不偏爱哪一个族群,何况饿鬼也是万灵万族中的一种……
面对这等内外交困、饥饿与兵乱齐相交逼到时局,孟彰张开了他的梦境世界。
并不是让天下黎庶在他梦境世界中沉睡,而只是接引诸多不知前路、无处谋生的黎庶,让他们借助他的梦境世界进入无边梦海,在他的梦境世界庇护下耕耘他们自己的梦境世界。
而那些黎庶所收获的资粮,一部分供给他们自己生存、使用,一部分则用于交易,换取其他的资粮。
他给他们庇护。
从容身、立身到强壮己身,他几乎都给了足够的空间。
孟彰奇迹地稳住了大半个族群,而代价则是孟彰自此沉睡梦中。
不过,司马慎也听说过一个被诸位大神、大修士认同的猜测。
孟彰沉睡,虽然是因为他的梦境世界负载过重,也给作为梦境世界主人的他带去压力,但更多,还是因为数量庞大的黎庶借助他的梦境世界耕耘梦海,越级推动他的梦道修行,每时每刻都带给他大量的梦道修行体悟,他需要这种睡眠状态来帮助他消化吸纳。
亦即是说,即便在那个时候,这孟彰小郎君的境况看起来很不好,他也仍是获利最大的那一个。
初初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司马慎的心态很是经历了一番反复。
“我曾经很羡慕你。”司马慎喃喃道。
身在孟府中的孟彰眉梢一动。
他感觉,司马慎这句话不是对现下的他说的,而是对司马慎所知晓的那个孟彰说的。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分别……
“你似乎总是能在所谓的绝境中寻找到出路,”司马慎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达成两全。”
孟彰没有打断他。
“我曾经想过要跟你学的……”
“但我发现,我终究是做不到。”
“我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他的眼中神采渐渐汇聚起来,“但我总也可以做到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他看向了赤火,就像他看着孟府中的孟彰。
“我以这份气数为祭礼滋养晋廷气数,寻求属于晋廷的破局机缘。事成,晋廷当可再续十数代国运。”
十数代国运不少了,倘若司马慎什么都不做,他司马晋一朝的国运,在他弟弟司马钟这一代便会遭逢腰斩,到后来勉强苟延残喘般据守南方。
然而,即便如此窘迫,退守南方的晋廷也终究会在短暂而频繁的皇位更替后败亡。
“事败,则我晋廷所有气数断于一朝,不会再给天下留下什么晋廷余孽……”
“我所求,仅此而已,还是不允吗?”
司马慎从来不想跟孟彰直接对上。
在当下的年代岁月里,再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位小郎君的手段。
一旦发生对撞,失败的只有他。
“我不能答应你。”孟彰的声音从赤火中传出,仍旧无比平静,不见半点涟漪。
“为什么?!”司马慎从嗓眼里咆哮出声。
“因为历史自有其必然性。”孟彰淡道,“对于炎黄来说,晋廷的逐渐消亡远比它陡然崩塌来得安稳。”
司马慎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叫做“对于炎黄来说,晋廷的逐渐消亡远比它陡然崩塌来得安稳”?
看着身量其实也只比他高一点的司马慎,看着他荒芜死寂却执拗的眼,孟彰不介意多说一些。
“自春秋战国以来到如今,我炎黄拢共算来只有三个大一统朝廷。”
孟府里的孟彰给自己和两位无常续上茶水。
“嬴秦、刘汉以及你们司马晋。”
是的,在这方面上来论,司马晋确实是要比三国时代的曹魏、孙吴和蜀汉强。
“事实上,就眼下来说,你司马晋虽然内忧外患,但也没有到完全崩盘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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