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昭、孟显和孟彰都感受到了,特别是孟昭,背着孟蕴的他脚步走得更慢。
但仍是再慢,敢在出门的吉时到来那一刻,他也把孟蕴送到了喜轿里。
乐声高起,裂石停云。
迎亲的队伍簇拥着一对新人浩浩荡荡往顾府而去。
孟昭和孟显作为孟蕴的嫡亲兄长,自然是在送亲的队伍里,但孟彰留了下来,他留下陪着孟珏和谢娘子。
更精确一点说是陪在孟珏身旁。
谢娘子那里簇拥着一大群前来送亲的大娘子、小娘子和女郎,委实顾不上他。
至于孟珏这里……
他早早将人打发了,也没谁敢留在旁边碍眼。
孟珏招呼孟彰近前坐下,仔细打量他许久,才问他:“听说这段时日你在梦海那边折腾出好大一番动静?”
孟彰应了一声,简单将他自己的盘算和计较说到了一遍。
孟珏只认真听,并不随意点评,等孟彰停下后他才开口。
“你既是真想做,那就好好做,别想一出是一出地轻易改变主意。”
孟彰听着,总觉得这话孟珏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真的意有所指。
孟彰不禁抬眼仔细打量孟珏,他的父亲。
孟珏自然坦荡地回望他,问:“怎么了?”
孟彰摇摇头:“没什么,阿父说得很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孟珏轻哼一声,“以为我会拦下你?”
“你那学宫里若是主要收拢现世天地流传的法脉和道统传承,我必是要拦你的,但你那学宫不是,”孟珏说,“既然你不会被卷入他们自家法脉、道统内部的支系传承争斗,又算是立下一番功业……”
“这等明晰道心,践行道理和大愿的事情,我拦你干什么?”
孟彰被孟珏说得连连低下头去。连方才心头陡然萌生出的一点怀疑似乎都遗忘了。
大抵数落了孟彰这么一通着实让孟珏发泄了一下今日心头郁积的闷气,孟珏原本微微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去呷饮抵到唇边的茶水,天地更高远处、与时空一样玄妙的命运长河之中,有什么轰然砸落,激起命运长河好一片涟漪。
他飞快地皱了皱眉,但下一刻又放松开去。
然而孟彰这会儿距离他实在太近了,孟珏的变化虽然快捷又隐蔽,但终究是叫孟彰抓住了一丝痕迹。
“……阿父?”
孟珏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抬眼向孟彰看过去:“有事?”
孟彰看了他好一会儿。
是那种带了点僭越的探究和打量。
就像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另一个有着秘密在身的陌生人。
孟珏放下手上的杯盏,手指屈起,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
孟彰这才收敛了目光。
“阿父,你刚才是看到什么了?”
果真是瞒不过去……
孟珏无声在心底笑了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没什么,”他说,“只是见着某些人处心积虑多方谋算费尽心计却功亏一篑,心里乐呵高兴而已。”
所以真的有事发生了?
“是谁呢?阿父。”孟彰问,很想听一听,也想知道孟珏所说的那些人,是不是跟他家阿姐孟婆有关,跟他那姐夫顾瑾有关。
孟珏一眼就看出了孟彰的小心思。
有关是有关,跟他说本来也无妨,但孟珏这会儿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了。
“帝城洛阳那边的事情。”孟珏停一停,欣赏孟彰有点小失望的表情,又问,“你要听吗?”
“要!”孟彰将心神抽出,飞快地应了一声。
孟珏笑着,把同一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拎出来搪塞孟彰:“方才,帝城洛阳内宫中,椒房殿被禁卫军给围起来了。”
“椒房殿的贾南风?”孟彰问,“是她做了什么吗?”
孟珏面上带出了一点玩味的笑意。
“椒房殿里有一位女官往外递送皇后令旨,不过还没等这份令旨离开宫城,女官就被拿下了,接着,这椒房殿就被围了。”
孟彰沉默片刻,问:“那份皇后令旨的具体内容是……”
孟珏说:“大抵也就是说多劳诸位宗室藩王为东宫操心,请诸位宗室藩王尽快入洛阳为她们母子张目之类的话吧。不是亦差不离了,都是这个意思。”
孟彰也不知说什么了:“贾南风这样的恨司马氏,连带着司马慎在她那里都没落到个好?”
贾南风这一刀捅得够狠也够准的,也就是没能成事,要是真的成了,司马氏那些宗室藩王怕是就能更平添几分正统的名义。
要知道,在司马慎长成站出来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贾南风都是执政皇后。
虽然她这执政皇后在朝廷大事上备受掣肘,但名分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更何况在司马慎出生以后,她更是东宫太子司马慎的生母。
如此两层名位叠加,真叫贾南风那份皇后令旨传出去,贾氏会怎么个反应且先不说,天下民声就得再出现几番反复。
到时候被动摇的,哪里又只是皇后贾南风的名望?司马慎也没能幸免,他一定也会被拖入泥泞里。
孟珏笑一笑:“此间自是有因果,谁也不无辜,谁也不冤枉,且随他们自己去吧。”
孟彰当然知道贾南风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发疯,但是……
“他们自己的冤孽恩仇自己不去解决,非拖着这方天地、这方人间一起,天地、人间何其无辜?”孟彰咕哝了一句,冷不丁就问,“阿父,阿姐那边没什么事吧?”
孟珏似笑非笑看孟彰。
孟彰也不觉得紧张,他还很认真地又问了孟珏一遍。
还是孟珏先行缓和了态度:“她那边没什么事。你不必太担心她,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孟彰默默点头,忽然又问:“阿父,我听说阿姐大婚,那司马慎也悄悄送了一份贺礼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孟珏说,“他做得很小心,没走漏消息。”
孟彰很顺口就往下问:“阿父,你和阿母是怎么看司马慎这位东宫的呢?”
“怎么看?”孟珏随口应了一句,“便这样看,还待要怎么看?”
还没等孟彰再多问,孟珏就转眼看定他。
孟彰收了声,肃容正经垂首静坐。
“现如今这样的天下时势,应是比你所预想到最糟糕的那一种要好一些了。”孟珏说,“剩下的,你也该知道你拦不住,便收收心,自个好生修行去。”
“剩下的……”
“都是自有天命,各凭手段。”
孟彰能感觉到孟珏久久停在他身上的目光悠远又平静,就像是在说着再简单、也再明白不过的事情。
“你可明白?”孟珏又问他。
孟彰说:“儿明白。”
孟珏点头:“很好。”
孟彰从孟珏这里出去的时候,谢娘子多看了他几眼,片刻后,她的目光缓慢地、沉沉地落在孟珏身上。
孟珏冲她笑了一笑。
谢娘子的目光迟迟未曾离开,却冲孟彰招手。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进入人定时分,来新娘子娘家这边参加婚宴的宾客已然散了,也就新郎府上还没到散席的时候。
孟彰在谢娘子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谢娘子伸手帮孟彰整理一下他身上的袍服。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孟彰不喜欢,谢娘子还更想要摩挲他的小脑袋。
“你阿父跟你说什么了?”谢娘子问孟彰,“可是他欺负你?”
孟珏的视线幽幽地望了过来。
还没等孟彰给出反应呢,谢娘子的目光就扫过去了。
于是孟珏的视线就极其自然地换了个落点。
“可是他欺负你了?”谢娘子又问了孟彰一次。
孟彰眨眨眼睛,摇头:“阿父只是让我好好修行,莫要多管闲事。他说他们都是自有天命,各凭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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