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回话的人恭敬垂首:“下面的人是这样送信上来的。”
上首的人沉默片刻:“那小阴域这段时日可有什么变化?”
下方的人很快回答道:“并无。”
那上首的人又问:“那小阴域有什么地方是特殊的?”
下方自有旁人答话:“如果各处递送上来的信息没有错漏,那么,那方小阴域过不了多久,将会迎来孟彰麾下部曲的扫荡。”
上首的人一时恍然,随后失笑道:“是了,定是这样了,那些自称佛门的家伙惯来是要别人求着他们才肯送些、给些什么的,哪有自己跑到别人处去死乞白赖着送东西的?!”
堂中其他人听着,也各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下首处最靠近上方的那两位更是连连奉承。
“王爷果然是烛见万里,那些所谓的佛门和尚不就是这样的么?生怕自己跌份,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风,所以怎么着都要端稳架子,啧……”
“他们怎么摆架子也是无用,眼下的炎黄九州,内有诸多世家,外有道门和百家,没他们伸手的余地。他们想要进来,就得跟我们低头!”
“也不能这么说,”上首的人矜持开口道,“那佛门的和尚能在草原上压服原本势大的巫教,也是有他们自家的可取之处的,不是完全不能用。”
他一开口,下方的人就安静了,全都竖耳认真听着,看似甚为恭顺。
上首那王爷似乎也没在意这些人的脸色和心思,而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着道:“待孤大业得成,或许这草原的佛门,我们也能伸一伸手。”
堂中若有若无紧绷的气氛才算是真正消失了。
上首的王爷仍是不甚在意,只继续道:“不,哪怕孤最终失败了,那草原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左右,从古至今,大业败亡后退往草原的,自来都不少。
“王爷……”下方的臣属斟酌着要开口上言。
上首的王爷目光瞥落,将那些话语都给堵了。
“都说战场之事,未料胜先虑败。”他说,“孤自然会为成就大业做好应有的准备,但是……”
他定睛看着下方的诸位臣属。
“我那侄儿手段不俗,背后更有我那堂伯父在阴世天地里为他诸般筹谋,孤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如果真是大事不成,孤大不了一死入阴世,但你们……”
“孤总还是要为你们寻一个退路的。”
下首的臣属听得这话,如何还能安坐席中?
当即一个个从座中站起,作揖向着那上首的王爷呼道:“王爷……”
那王爷也是直身站起,躬身遥遥相扶。
“诸位快起,诸位快起。”
一番君臣相合之后,这堂屋里的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现如今我们已经算是做好了种种准备,只待将那些不甚稳定、有极大可能影响我等大事的因素镇压下去,一切便可以开始了。”
那王爷目光扫视下去,一一看过席间诸位臣属。
齐地诸名门望族、道门、杂家、法家、墨家、小说家、巫祭一脉、司马氏族老……
这些臣属的来历不一,能力不一,意图各有不同,他们背后站着的人、支撑着的势力也各有差别。
有些,甚至连他都不曾完全摸清楚。但是……
不打紧。
只要他取回正朔名分,坐上那个九五之位,一切就都不打紧。
他们司马氏的高祖不也为了争取得各家的支持而许下“王与马共天下”的诺言,乃至促成天下氏族与皇族司马氏共治天下的格局?
至于他万一失败了……
他都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昔日晋武欺我父年幼势弱,明明应了祖父要辅佐我父登位,却自己披上了皇袍;明明我父已经认命不提曾经的诺言,却偏还要处处打压我父,威逼猜疑我父,致我父郁郁早逝。”
“可怜我父。可怜我父!”
齐王愤懑哀怒的话语引得整个堂屋的人都跟着怒目圆睁。
齐王不去理会其中的真假,也不去仔细分辨,他只继续。
“我父已逝,他晋武也已入了宗庙,强行逼迫宗庙诸位先祖默许,我本不欲多言,只守住我这齐地绵延我祖宗系便罢。”
堂屋中所有人都知道,此番齐王所指的“我祖”并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晋世宗司马师。
先齐王虽是文帝司马昭亲子,但早年因世宗司马师无子,故出继而承文帝嗣。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齐王司马攸才成为武帝司马檐的心腹大患,乃至最后被逼迫致死。
先齐王早年间颇具贤名,其能、其德甚至压昔日武帝司马檐一筹,今日他们一干人等共聚齐王麾下,多少也是因为那位齐王的德望。
毕竟,真依当世传承的嫡长子继承制来论,先齐王才该是承继皇族司马氏正统的那一个。
“但是!”上首齐王忽然一声重音,“晋武倒行逆施,胆大妄为,为一己私心,竟将一愚子推上皇位,令其执掌天下,此举乃为视天下如无物,视百姓为草芥,更视我炎黄族群为儿戏。”
“君乃天下主,乃众生父。肩担天下社稷,万民生死。”
“如此儿戏,他司马檐如何配当晋帝之位,如何能受万民礼拜朝贺?!”
“他不过一大贼!”齐王怒吼斥道。
从今日在此间落座起,这句话大抵才是齐王说得最真切的一句了。
“我,晋齐王司马冏,晋世宗之孙,晋齐献王司马攸之子,今日在此拜请诸位,与我一同肃正司马氏谱系传承,同祭诸王!”
堂屋中的气氛一时彻底激荡高昂起来。
“臣等愿随王爷大业,肃正谱系传承,同祭诸王!”
“好!好!好!”齐王转怒为笑,胸中意气激荡。
堂屋之外,庭院更远处,有人也有阴神遥遥观望此间。
阴神很快离去,但某些人却是久久不散。
他们在等待。
哪怕他们已经基本猜到了内中的情况,他们还是想要得到更确切的情报。
直到天日倾斜,庭院深处那堂屋的人一一从这处宅邸中走出,叫他们看见那些人面上、眼底掩不住的神色,他们才也慢慢地散了。
“齐王这边,看起来是真的按捺不住了。”
消息层层上递以后,也有人聚在一处翻看这这些消息。
“我们不能落在那司马冏之后!”晋赵王司马伦环视一圈周遭坐着的各位藩王,直接道,“一旦司马冏这家伙将那司马钟赶下来,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可就没有我们的事儿了。”
这个道理在座的各位司马氏藩王也都明白。
如果说在他们各自的实力被司马慎那从阴世里生生爬出来的鬼魂用和风细雨的手段削减以前,他们还野心勃勃地等待着自己机会的话,那他们现在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洗刷心头积蓄的怨气。
这股怨气是打从司马钟被晋武司马檐立为东宫太子就开始萌生的,并随着司马钟真的被送上皇位到现在,一直一直沉积。
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
实在是司马檐那一系欺人太甚了。
司马檐上位做了皇帝便也罢了,毕竟成王败寇,连司马攸那厮都被司马檐压下,他们这些血缘更卑远、更不得父祖重视的也没怎么惦记。
可司马钟那个愚子坐上皇位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们就那般废物,连司马钟这样一个愚子单单凭借已经死去的司马檐的余威和手段就能压服一辈子?就能让他们一辈子称臣?
他们废物到,连一个痴儿都不如?!
每一日每一日,甚至是每一时每一息,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让人窒息的屈辱!
也是这股屈辱积压着心胸,叫他们恨不能冲上帝都,将那愚子给拽下来。
就算到了阴世黄泉里,闹到晋朝诸位先祖面前,他们也有话说。
理亏的从来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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