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并不只是走过这些凡俗地界。
他还随着人潮,追着游神的队伍摇头晃脑往前走;他也学着那些提着竹篮、装着香火供品的妇人,小心走过长而狭窄的山道,去那山顶上的道观参拜;他也沉着脸,缀在披红挂彩的队伍后头,去看一看娶新娘的洞神……
他去看,他去玩。
喜了便要笑,怒了便要打,累了便休憩,无聊了便自去寻找乐子。
而除了这些孟彰以外,一个个他还似乎放纵了自己的所有好奇心,哪里险要、哪里藏得严实他便往哪里去。
他不是一定要去寻得旁人小心遮掩起来的秘密或是财宝,可一旦叫他好奇了,他便要追上去,小心地、仔细地探查个究竟明白。
他像是要放逞胸中的少年意气,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这天地所有的瑰丽,要用自己手上的刀去斩破这人世中的种种不公与压榨。
他在这天地间放纵奔跑,更在这人世横冲直撞。
可这天地广袤,岁月悠久,埋藏着多少秘密、蛰伏着多少豪杰、隐藏着多少虫祟,谁又知道呢?谁又能够数得清呢?
或许有人可以做到,但不会是孟彰。
起码不是当前的孟彰。
但孟彰现在还安安生生、稳稳当当的,根本就没有受到远超他当前所能承受的压力。
而这一切,就得益于那一层层落在孟彰身上的华彩。
第464章
饶是地府的阴天子,在跟孟彰的说话的时候,也被他身上的层层叠叠神光给晃了眼。
孟彰自己所修、从内而外亮起的那道道神光暂且不论,从各处加持而来的那些神光却是真的惊人。
安阳郡孟氏一族的护持尚且可以说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底蕴,但剩余的那些——
有诵书声、辩论声此起彼伏传出的人族太学一脉;透出沉沉老迈气息的、隐隐汇聚玄鸟之形的殷商一系;灼灼烧起、光华澄澄又气韵悠长无尽的炎黄燧人氏一系;显出炎黄人族各行各业、根基深厚且磅礴扎实的炎黄人族百家体系……
它们的气机或是庄重,或是威严,或是蓬勃,或是厚重,不一而足,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簇拥笼罩着孟彰,肆无忌惮地向世人宣告着他们对这小郎君的偏爱。
有这些气机护持左右,阴天子很清楚,祂们一众阴神所给予的庇护真没有孟彰以为的那样多。
“事实上,”阴天子很坦白地跟孟彰说,“你如今的自由,并不全是因为我们。”
孟彰怔了一怔,似是未曾料想阴天子会直接这样跟他说。
阴天子又是笑:“所以阿彰你看,你现在确实是颇为弱小,但也没有很弱。而我们……”
“我们是给予了你庇护,可你也并不真的全都需要仰赖我们。最起码,”阴天子抬手虚虚点向孟彰,叫那一层层簇拥环护着孟彰的气机显化出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才加持于你的。”
这些来自各方的气机加护,如果放在寻常时候,孟彰大抵不会多留心。
因为它们并不很显眼,而孟彰也早已习惯了。
可当它们被人点明,完全将它们展现出来以后,这些气机的存在感便陡然变得强烈,叫人再不能轻易将它们忽略过去。
孟彰也看着自己身上这些亦虚亦实的光华。
它们一层一层地覆盖在他的身上,光一样,叫孟彰乍看起来像是披了一见七彩天·衣。
“你这些年,也不是虚度的。”阴天子又说,“只单看这些,你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远胜过旁人百年千年的修行了。”
孟彰抿了抿唇,说:“到底只是他人看好,仅是外力,不是我自己所真正修持所成的力量。”
阴天子失笑:“难到你还想着用一年不到的时间走完人家数百年数千年的修行不成?”
孟彰没有说话。
阴天子眉梢一动,更凝神去看他,不由得道:“你竟然还真曾这样想过?”
孟彰叹道:“不过是一点妄想罢了,大兄放心,我明白的。”
阴天子定睛看他许久,方才缓和了眼神。
“我信你。”祂说,顿了顿,祂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改了,“不过你还是莫要太过相信自己才好。”
这话说得……
孟彰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检讨。
“罢了罢了,不必为这个烦恼,”阴天子说,“我找你来,也不是叫你愁这个的。”
孟彰便问:“那大兄是?”
阴天子看着他,说:“你自己不知?”
孟彰笑着,将目光放长放远,看见那些散落在阴世、阳世两方天地各处的他自己。
“我只是在入梦。”
“梦醒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和影响,不在我,”
阴天子何尝不知?
“我以为,你不会忽然生出这样一场梦才对。”
孟彰明了:“那大兄现在见了我,可在我身上找到那些残念杂绪的影响了?”
阴天子叹了一声:“没有,你做得很好。”
可不是很好么?他和那些沉淀许久、始终维系一点执念不散的残念杂绪们,竟然是那些残念杂绪被他影响,而他自己一身清清爽爽,丝毫不见烦扰和动静的。
这般坚韧强大的自我,便是阴天子,也没见过多少。
尤其孟彰细说来,还只是一个才刚入道不过一年的小阴灵。
孟彰笑得一笑,又问:“那诸位兄长可是能够放心了?”
阴天子失笑:“我曾听人说过炎黄人族中流传已久的一句话……”
孟彰神色动了动。
“养儿生百岁,常忧九十九。”阴天子说,“我也是想不到,便是我们这等由天地孕育的阴神,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孟彰叹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阴天子定睛看他片刻,忽然给他推过去一盏茶水。
孟彰被那鼻端萦绕的槐花香气缠绕,低头看去,却见手中杯盏正有几朵槐花舒展沉浮,很是诱人。
“别太为这件事发愁。”阴天子自己也端起了一盏茶水,慢慢缀饮,“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感觉可谓是很难得的,正好能帮我们补全些不足呢。”
孟彰的目光便抬起,从那盏茶水落到阴天子的面上。
“我是说真的,”祂说,“并不是在诳你,你自己该也能想得明白。”
孟彰就说:“但诸位兄长这会儿不是正该一心掌握自己权柄的时候吗?”
已经能够分出心去考虑更远的问题了?
阴天子说:“难到因为我们如今才开始正位天地,就不能去为自己日后的道途盘算了?”
孟彰略想一想,也是摇头,叹道:“当然是可以的。”
“法理总不外乎人情。”阴天子说,“我们兄弟虽然掌理阴世天地权柄,但如果一心运行权柄而不曾多加考虑,我们兄弟也是会被权柄磨去感情,最终归道的。”
“那对于我们兄弟来说,其实也是一重劫数。”
“人性与神性……”孟彰低低叹息。
“我们兄弟须得保持神性与人性的平衡,人性不可过重,但也不能没有,且还必得要有能扎根的锚点,”阴天子颌首,看着孟彰笑,又说:“所以阿彰你很不必太在意这些东西。”
孟彰默然点头:“我知晓了。”
是知晓,而并不是完全接受。
显然,即便孟彰已经想明白了他在某些层面上对于这些阴神神尊的帮助,他也并不打算理直气壮地接受这些阴神神尊给予他的爱护。
阴天子只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坚持,另叮嘱他说:“梦是空,但也可以不空,你在外间行走,可也得多加注意才是。”
“切莫因着你身上这些加护就真的无所顾忌。”
孟彰点头应了。
阴天子便抬手,对着孟彰虚虚点得一点。
翠绿的灵光自孟彰身上升腾而起,又像是从阴世帝都洛阳孟府处的孟彰魂体处投来,轻易压过那些交织在孟彰身上的各方气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