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祠堂内外的气势越发厚沉,但在意的只有那外间观望着这边厢动静变化的外人。
孟昭再唱:“三拜!”
孟珏、孟渺、孟燃等肃容俯首三拜。
三拜,祠堂上方不知什么时候蒸腾起又萦绕不去的一片香火云烟中,原本于白日里本该被淹没的星光汇聚,蒙蒙一片。
星光隐隐同下方孟氏祠堂中正俯首叩拜的诸多孟氏族人气机相互呼应,分明正是这些孟氏族人自己的天命气数。
这些天命气数被引出,顿时有更多的目光从各处各方遥遥看来。
那洪厚、磅礴又壮阔的气运岿然不动,但落在各方眼里,却是万千气象刹那演化。
或成书山,或成长河,或成宫殿,或成药山,或成巨人,不一而足,不演而生,浩浩荡荡,绵绵不绝。
可在这满眼的璀璨中,一个疑问忽然不约而同地从心头冒出。
——这便是全部了吗?
这真的是孟氏所有气运演化的异象?会不会还有其他?会不会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他们看不见的异象显化?
更甚至,还有些气运是连这一场祭祀都无法牵引过来的?
才刚刚有这样的念头浮起,有人当下就笑着摇头了。
“都说浅水里养不出真龙,区区一个孟氏,又凭什么走出那样的一位人物呢?”
但也有人凝眸肃容,更沉默地打量着远方天空之中那些正在演变的气运异象。
“……大师伯,我们?”
负手立在山崖上的道人没有回身,只说:“既然我们已经接纳他孟氏在茅山地界立足,那边继续践行下去便是。早先便已经说过了,我们茅山,容得下一个孟氏。”
那年轻道人想了想,有些为难:“大师伯,如果其他人反悔了呢?”
那立在山崖上的道人沉默了一瞬:“且便随他们去吧,只要他们自己不后悔就是了。”
“这……”那年轻道人眼神复杂,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你还没看明白吗?”站在他前方的道人终于回过身来看他,“晋廷也好,三清山也罢,没有谁想要插手这孟氏的事情。”
年轻道人垂下眼去,闷声问:“只是为了一个孟彰?”
“你竟是还没想明白个中根由。”那位道人沉沉叹气,索性问,“阳明观背后真正站的是谁?”
那年轻道人拧着眉头琢磨一阵,不太确定:“……阴世里的那些阴神神尊?”
那大师伯方才错开目光去。
“一个孟彰再如何强大,也敌不过这个族群的正朔,更敌不过我整个道门。晋廷和三清山退让,默许孟氏立足、发展和壮大,真正的关键还是那些阴神。”
他甚至转回身去,继续看那苍茫群山中的霭霭白雾。
“还是那句话,那些阴神既然在阴世中正位天地,真正开始履行祂们的神职,执掌祂们的权柄,总是需得将祂们的触觉伸向阳世这里。”
“孟氏,有阳明观在,便是那些阴神着落在世间的触觉。”
“我们可以不看那孟氏本身,却必须要看那些阴神。”
那年轻道人眉头仍是皱得死紧:“大师伯,这是三清山的意思?”
那道人没应声,但年轻道人却不会错领他的意思。
“那……这茅山,这茅山果真是被让给阳明观了?”
阳明观背后有阴世诸多阴神,三清山默认了他们乃至是整个孟氏发展;至于晋廷那边……
更不用指望了,晋廷,又或者说那位颇有贤名的东宫太子,对孟氏的态度是明摆着的客气。
这样数下来,茅山不是被许给了孟氏和阳明观是什么?
“……那我们呢?!”年轻道人握紧了拳头问,“我们怎么办?将山门法脉从茅山里搬出去吗?”
那道人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并没有,就像我们现在也还是在这茅山上一样,只不过……”
“往后,我们若与阳明观发生了矛盾,便端的只看我们自己的手段了。”
那年轻道人愣了一下,原本激动的情绪像是被人浇了一盘冷水似的,激灵一下,整个人都冷静了。
“去吧,领着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好好修行,莫要随便参与那些杂事。”那道人交代说。
“……是,大师伯。”年轻道人愣愣回了一声,转身脚步木然回去了。
这处山崖上便只剩下了瞭望远方的道人。
山风忽然而起,吹拂着他长长的大袖。
“……你真的就打算认了?”一道声音由山风裹夹着送到了道人耳边。
道人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动一动。
“为什么不认?左右孟氏也好,阳明观也罢,都不是那霸道到不容人的做派。他们容得下我百草庙一脉。”
停了停,道人又说:“若我百草庙一脉中有那不甘心的,那正好,只要他们不曾走偏了路,他们只会一直发奋前行。”
“或许,我百草庙还能再出几位仙人。”
山崖边上的绿草随风滴落几滴干净透亮的水珠,水珠中亦有声音传出。
“我看过了,阳明观和这孟氏行事都很是正派,这茅山上有我们的安身之处。再说……”
水珠中传出的声音陡然一变,似笑非笑。
“不说这才刚到我们茅山这里来落脚的孟氏,只说早在十来年前就立庙的阳明观。这么久的时间都过去了,你们才反应过来,想着要争一争了?”
风声中传出来的声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很是坦然:“当年阳明观在这里立观的时候,不知道才堪堪过去这些年时间,他阳明观、孟氏便已经有这般气象了。”
“是我小看他们了。”
山风撞过不远处的山石,另有闷闷的声音传出。
“晋廷倒是出奇地没有小看他们,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默许了。”
一样的。
这一片山崖处顷刻间就都沉默了下来。
“是的,就很奇怪……”树梢招摇中,也有声音传出。
“那东宫太子与其说是不想管,没空管,还是……不敢管?”
“怎么说?”
那从风中、从水滴中、从岩石中传出的声音同时出声问。
不同的音色合在一起,又回荡在这山崖间,乍一听上去竟很有几分空明。
招摇树梢中,那声音说道:“我留心观察过了,那东宫太子对孟氏的事情很是谨慎。”
“早先时候是安阳孟氏,如今则是……”
“这茅山孟氏。”
风中的声音按捺了片刻:“这不合理!”
从两支孟氏的实力来说,不论怎么看都是留守在安阳郡那边的那支实力更强横、根基更扎实、名望更厚重才对。
为什么那东宫太子反而对茅山这边的这一支孟氏的事情更谨慎?
这一支孟氏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小心的?
“但这是事实。”那树梢招摇间传出来的声音被质问了也不见动摇,仍是那般的确定。
“可,可是这不合理……”水滴声中的声音说道。
树梢处的声音都懒得应话。
山崖上站立的道人凝望着远处那一座气象万千的祠堂。
“这一支的孟氏……”怕真不似他们早先以为的那般简单。
“幸好,他们的行事甚为正派。”道人最后说。
山风中、水滴声中、岩石中还有那树梢处,一时都再没有声音传出。
似乎这背后的诸位道人如今也正凝神打量、观察着那孟氏,细究着孟氏祠堂那边每一点气运异象背后的真实。
“……但孟氏是世族。”
世族……真的会有行事正派的吗?
祠堂里的孟珏等人不理会外界的诸般猜测揣摩,这些属于孟氏的天命气数更是不曾受到什么影响,它们只在那馥郁的香火云烟中略停一停,便向着人运与地运涌了过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