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残念杂绪越发糊涂。
“你说的是你的家人和朋友?”
他们想了好一阵,猜测着问。
孟彰摇头:“不止。”
“那还有谁?”
孟彰这会儿却不回答了,他摇摇头,说:“还有谁,都有谁,其实没那么重要。”
那些残念杂绪还是不能理解:“怎么会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
孟彰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这些残念杂绪这一阵喧嚣俺安静了些,他才说话。
“因为真的不重要。”他说,“不论是亲友,还是对手,他们都在尽力引导。既是如此,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与我又是什么样的关系,真的就重要吗?”
那些残念杂绪大抵是真的没料到会在孟彰这里听得如此一个答案,半饷竟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真的只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小郎君?”
孟彰失笑,少顷,他半真半假地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不只是吧。”
那些残念杂绪又被噎住了:“真的?”
孟彰笑而不语。
那些残念杂绪彼此躁动了一瞬,索性就不理会他,直接将他无视了去。
孟彰也不介意,继续自顾自与天地共感。
阴世天地的道则法理动荡越发激烈,但这些激荡又都被地府诸多阴神神尊层层镇压削减,并未真的能影响乃至危急万灵众生。
万灵众生仍在无知无觉地继续着他们的平常生活。只有那些偶尔伴随着天地道音落入万灵众生心灵中的地府戒律在宣告着天地的变化。
孟彰对这一切也算是甚为清楚。
不独独是因为他此刻的特殊悟道状态,也不只是因为诸多阴神神尊们一直将祂们的进度都展示出来,任孟彰观看甚至是体察一切变化,更是因为如今还在簇拥着他的诸多残念杂绪。
每有一条地府戒律成形,这些汹涌激荡的残念杂绪浪潮便会陡然一缓。不论是怎样呼啸、怎样凄厉的浪潮,都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赖以存续的根本,势头大跌。
虽然每次过不了多久,这样的缓势就会被再次被抹去,但一消一涨之间的动静太过显眼了,孟彰根本不需要如何多费心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几番轮转下来,孟彰周遭的压力都生生消减了几分。
可孟彰也高兴不起来。
他坐在三色神光之中,静静望着那些不过平缓片刻就又恢复汹涌激荡之势的残念杂绪浪潮,神色悲悯。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触痛了这些残念杂绪。
“小儿!这番天地变化不就是你想要见到的吗?!为何又是此般作态!你还不够满意吗?!”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本就激昂动荡不已的情绪浪潮越发的澎湃凶恶,那巨大的情绪浪潮猛力撞击在孟彰周身那三色神光上,几乎快要将三色神光撞出涟漪来。
若不看岿然不动的三色神光,只单看那些浪潮的势头,俨然是不将孟彰整个人吞没埋葬便不罢休的模样。
不见孟彰有任何动作,三色神光自然舒张,将陡然升腾的压力尽数承受下来。
“我曾听闻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孟彰说,“天地律章变化其实也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总论的,不是吗?”
将孟彰团团围住的诸多残念杂绪似乎也都被这一句话镇住,久久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语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
“……浑话!哈哈哈,不过是浑话!填饱了肚再被砍死和空着肚子就被砍死是一样的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次不消孟彰来等诸多残念杂绪冷静下来,那些残念杂绪中便有一道诡谲气机冲出,浩浩荡荡几乎覆压他们所在的这一方虚空。
孟彰循着那般动静看过去,却是望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那片黑暗大渊一般,将什么都吞吃干净了。
不论是光线,还是空间,乃至是情绪波动又或者别的什么,统统都吞吃干净,没留一点痕迹和映照,直叫人看得心神俱悸,无意识躲闪避让。
“小儿。”
有声音从那大渊中传出,辨不清那声线是男或是女,是老或是幼,是哀怨或是怒恨,孟彰只能听到些明面上的意思,其他的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你是想要渡化我们吗?”
孟彰沉默着,在一道道无形无质的视线重压之下,连心念的权衡和判断似乎都被冻结。
“不是。”孟彰索性放弃了多余的思考和判断,只遵从本心的回应做出答复,“我是为了我自己的修行。”
从最早开始时候他就说了,请他们助他。
“我也渡化不了任何人。”孟彰从来很清楚这一点,“诸位落在这里,基本上能舍去的都已经舍去了,只剩下一点执念在这里徘徊挣扎。”
“是以只有你们自己愿意放下,甘心放下,那诸位才能真正的放下,但凡有一点不甘不愿,都无甚效果,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大渊一度没有回应,连孟彰也不知道这大渊里的存在如今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只耐心等着。
“小儿,”也不需他等太久,那存在就又传出话来,“若我等入了你的这些梦境世界,在其中补足根基慢慢寻回过去,你又待要如何处理我们?”
“你是会放我等离去,还是要将我们继续‘留’在你这许多梦境世界里?”
这个问题孟彰曾经也思考过,这会儿他们问起,他便也不多作拖延,直接便将他的答案说道出来。
“诸位倘若顺利将生灵烙印修补妥当,那诸位接下来的去处自然该由我与诸位多番评判度量以后才会再做决定。”
“怎么评判?”那大渊中的存在甚是客气地问。
孟彰认真想了想,回答说:“我听诸位阴神神尊说,地府中有孽镜台以映照众生因果业障,有生死簿以论断生灵阳寿、阴寿、出身、跟脚……”
不论是大渊里的那位存在,还是其他同样在留心听着的残念杂绪,都已经从这些话语中猜到了孟彰的意思。
“为了省却诸多麻烦,不若诸位届时也在孽镜台上走一趟如何?再一并看看生死簿上作何种裁断。毕竟如果诸位还想入轮回往生的话,便还是该与其他阴灵一般待遇才合适。”
那大渊里的存在思量片刻,又问:“除了入轮回,我们便没有其他去处了么?”
“当然不是,”孟彰就笑,“待诸位的生灵烙印修补完全,再通过得那多番评判度量,自然是诸位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的,如何就只能入轮回?”
“诸位尽可放心。”
不等这一处墨黑大渊里的存在说话,茫茫沌沌的虚空中不知从哪出又冲出一缕白雾。
这白雾飘飘荡荡、迷迷蒙蒙,本是甫一出现就要融入这方虚空去的,但它楞就是显现出来了,似是生生为自己另行开辟了一方天地。
孟彰目光定了定,虽不觉得意外,但也郑重了几分。
而除了这一缕白雾以外,其他各个方向也有异象显化。
这些异象或成鬼火,或成剪影,或作水泊,或成血河,色色不同,样样有异,但无一例外,俱都看得人心神震怖。
偏孟彰心里又明白得很,眼下这些站出来的存在,不过是这片浩瀚情绪汪洋里孕育出来的诸多强横异类的一部分而已。
更甚至或许仅仅是祂们之中寥寥几个代表。
必定还有更多、更强的异类未曾现身。
“小儿,”不是那位隐在渺渺茫茫白雾中的存在开口,而是立身在剪影里的那位先说话,“你说我等此后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
“可是真话?你就不怕我们满腔怨气不消,又在这天地中掀起万千杀劫来?”
“你该是能想到,”那剪影中的存在哼了一声,又说,“如果真叫我们放开手去,我们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