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学舍里这会儿所有在场的小郎君小女郎都知道,他们从今日晨早开始就在等待的某个节点出现了。
“有事?”
在自己的座席处坐下后,王绅扫视一眼面对着他们的李睦三人,当仁不让地先问道。
李睦并不遮瞒,他点头,然后问:“今日晨早那帝城内宫就在学府里闹出好大一番动静,是冲着我们童子学这里来的?”
王绅不能反驳。
峻阳宫那对帝后到底打了什么主意聪明人都能看得清楚。他们既然是冲着孟彰去的,那作为孟彰在童子学学舍里的同窗,他们这些人自也不可能轻易逃脱风浪的影响……
也不对。
越过李睦,王绅在学舍里团团扫视过一圈才将目光收回。
正如他们三家想要跟孟彰产生更深的联结一样,学舍里的这些同窗们背后的力量,也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
更或者,他们的心思还要比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和颍川庾氏来得迫切。
这本也是一个很好的、和孟彰拉近关系的机会……
“算是。”王绅道。
李睦无比自然地将这个“算是”中的“算”略去。
他笑着站起身来,执手对王绅一礼,道:“太上道童子李睦,见过同窗。”
王绅也是一整面上表情,从那才刚刚坐下的座席处站起,敛袖执手还了一礼。
“琅琊王氏子王绅,见过同窗。”
在李睦、王绅之后,明宸、林灵、谢礼、庾筱以及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一个个地从他们自己的座席处站起,肃容敛袖作礼而拜,唱名道源后方才坐下。
李睦悠悠坐在他自己的座席上看了一阵,随意回转目光的时候和王绅的视线碰了碰。
他唇边眼底显出一点笑意,冲王绅点了点头。
王绅收回目光。
“这一次,”庾筱正在他耳边传音,“真是成了他们的机会了。”
“不是这一次,也总会有下一次的。”谢礼传音道,“道门这些法脉一直在积蓄力量,又惯常耐心,我们不可能一直阻拦得住。这件事,我们几家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有定论归有定论,但事情真正发生了,还不许我不情愿吗?”
“当然可以。”谢礼笑着道,隐隐有几分退让的意思。
王绅暗下摇头,却是道:“道门会把握住分寸的,庾筱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这次是峻阳宫里那一双帝后先动手,虽然他们的恶意主要是冲着孟彰去的,但孟彰是他们童子学的生员,只要他们愿意,三言两语间就能将这种针对扩散开去。如此一来,童子学学舍里的各方就都有了入局的由头。
而,即便他们这些世族有心想要阻拦道门法脉,这一次也没有恰当的理由。
王绅、谢礼、庾筱以及其他同样出身世族的小郎君小女郎是童子学的生员,李睦、明宸、林灵这一群出身道门法脉的就不是了吗?
既然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等等诸多世族可以借着这个名头插手,那太上道、元始道、灵宝道这些道门法脉为什么不能?
要么双方一起借名头,要么谁都别用,这样才算公平,就看谁家舍不得了。
庾筱自也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个机会,天下世族比道门法脉只怕还舍不得错过……
她摇了摇头,继续传音道:“希望如此吧。”
谢礼看了学舍里的各位同窗一圈,问侧旁的两位同伴道:“道门这些法脉这一次是齐全的,但我们这边却是还缺了一家。”
王绅和庾筱一时沉默。
帝都洛阳里顶尖的四大家族,如今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和颍川庾氏都在,少了缺了的那个,自然是龙亢桓氏。
可龙亢桓氏……
“我们要不要去问一问?”谢礼问道。
庾筱看了看谢礼,随后目光就转回到了王绅身上。
“还是问一问吧。”王绅斟酌半饷,往两侧传音道,“在这件事情上,龙亢桓氏或许有他们自己的立场,但总的来说,他们家也还在世族之中,我们不能问都不问就丢下他们。”
谢礼和庾筱果断且利索地点头。
龙亢桓氏是帝都洛阳顶尖四大世族之一,手中更是掌握着重要的兵权。他们不论是放到哪一方,都是一份莫大的助力。
在龙亢桓氏尚且态度不明,可能成为他们盟友的前提下,如果他们这边先自斩断联合的可能性,将龙亢桓氏推到皇族司马氏那边,成为皇族司马氏的力量的话,那他们就真的太蠢太蠢了。
“你说得很对。”
“正该如此!”
第276章
童子学学舍正屋里的“热闹”暂时还无法影响到近在侧旁的东厢房,那里正被另一种凝重覆压着。
孟彰从看见等在东厢房屋外的罗学监时候就感受到了,所以到他走入罗学监在东厢房里的寮房并合拢上门扉,独自一人面对神色端重的罗学监时候,他神色异常的平和。
“学监。”他唤了一声。
罗学监这才收回了徘徊在他面上的视线,抬手示意:“不急,先坐下来再说吧。”
孟彰拱手一礼,果真就在罗学监对面坐下了。
“方才从坊门过来的时候,瞧见外头那动静了吧?”罗学监问。
“学生看见了。”孟彰颌首,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长长的仪队摆开,部曲、宫人、宝车、冠盖、白花……好大的动静呢。”
罗学监垂落目光,再次仔细打量着孟彰的表情,半饷后他才又放松下来。
“你真能把握住就可以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罗学监自昨日起提着的那颗心才彻底地真正地安稳了些。
他当然知道孟彰将那一份卷宗递呈到他面前来的时候必定已经推算过各方反应了的,但是,预见到事态的发生,并不一定就能妥善地按着早先料想的规划做出安排。
知道和真正面对并且出手处理,其实是两回事。
而孟彰到底只是个出身地方望族的小郎君,年岁不大且在生时一直卧床养病甚少亲身经历波折的他,罗学监就很不放心,担心他会在事情真正发生时候慌乱了。
稍稍放松下来的罗学监遥遥往太学学府中央区域看了一眼,回转目光来问孟彰:“今天晨早忙坏了吧?”
孟彰笑了一下:“倒也没有,他们都很体谅。”
给他传递消息的各方基本都能明白孟彰那时候的境况,并不为难他浪费他时间,简单地说道两句就放开他了,非常的体贴友好。
“那就好。”罗学监再点头,他看了看孟彰,还想提点些什么,但约莫是在孟彰面上看出了些什么,很快他便放弃了,只道,“行了,你且回学舍里去吧,别在这里呆着了,你的同窗们大概都在等着你呢。”
哪怕罗学监现下只坐在东厢房这里,可他也已经能够想见等会孟彰踏入学舍正屋时候那些童子学生员们的表现了。
孟彰站起身来,拱手作礼与罗学监告辞。
想了想,罗学监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你跟他们,等会儿长话短说。这会儿虽然距离授讲先生来给你们上课还有些时间,可也没有剩多少了。”
“你们说事的时间倘若耽搁得太久……”
罗学监看了孟彰一眼,才继续道:“我倒是不担心你,但我担心他们。”
罗学监真不担心孟彰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稳定下心绪认真听课。然而,孟彰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握住心神,全身心专注于他原本该去做的事情,不代表童子学学舍里其他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能够做到。
倘若童子学学舍里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因为今日晨早发生的事情久久没有办法收摄心神,在授讲先生讲课的时候分神……
想到这种情况,罗学监就很有些头疼。
孟彰只一眼就明白了罗学监的烦躁。他沉吟少顷,到底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倘若先生你是担心这个的话,不若稍后等蒋先生来了,先生你请蒋先生吃茶,等吃了茶之后再让蒋先生去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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