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听说了,是开发水利?就是说开渠、挖井、引河水湖水这一类的水利?!真没有听错?”
“我听着确实是这样的。应该……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孟彰甚至还听到了长街各处更角落的地界里响起的争论声。
相比起长街两侧那些几乎不加掩饰、带着各种立场有意无意间引导态度的闲谈,那些争论明显更带着属于个人的思考和判断。
当然,在这些思考与判断中,更多的其实还是怀疑。
“不是假的。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你只听说了是开发水利?我怎么听着,好像不止?”
孟彰目光瞥过去的时候,就正正看见一个头带四方巾的平民子压低了眉眼,小声地跟同伴说着话。
“不止?你的意思是……除了开发水利以外,竟然还有旁的?”那位平民子身边的同伴也是一样的装束打扮,大抵家境与他相差无几。
“我听说是……好像是还有什么开民智之类的。”
“开发水利、开民智……我真的没听错?!不,不对,这样的事……居然会成?”
“我也觉得像是假的。孟彰小郎君再怎么样,那也是高门的小郎君,他……”
“每次干旱、洪涝的时候,望族、世家那些铺子商行,不都是……的吗?什么时候,出身高门的这些小郎君,竟然不想着他们家铺子商行的行情了?”
“这个……或许孟彰小郎君,就是不一样的呢?”
“呵,纵然孟彰小郎君心善,不那么在意家族里的买卖,那那位武帝陛下呢?他也不想着这些了?”
“这……”
“所以我看着,这一次怕也是个世族高门郎君玩闹的乐子。”
“……乐子?我不这么认为,人家世族高门的郎君难道每日里就闲得没事做,非要用这样的事情来做玩闹的乐子?”
“谁知道呢?他们这些高门世族的郎君,不都是每日里闲得发慌的吗?”
“那,那峻阳宫里的那位武帝陛下遣排出来的内官,又怎么解释?!方才你也是一直在这里坐着的,也看见了那一排依仗往太学去的。”
“可是,真个没道理!那孟彰小郎君纵然再是天资聪颖,也始终是天资罢了,不是才干!何况那孟彰小郎君也才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儿……”
那位平民子出身的读书人眉眼一阵扭曲,忽然语出惊人。
“我还是更相信武帝陛下是在陪着孟彰小郎君在玩闹。”
还不等孟彰无言笑开,那说话的读书人身边的同伴便哄然大笑起来了。
“武帝陛下陪着孟彰小郎君在玩闹?”
“若是做出这事的不是孟彰小郎君,而是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那你这话我们是信的。毕竟峻阳宫里的武帝陛下也好,皇后杨氏也好,都是惯常宠溺小郎君的。但是……”
“呵呵,那写出策论的,是孟彰小郎君,不是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孟彰小郎君跟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可没什么关系。纵然一定要掰扯关系的话……”
那位眉眼间隐隐带着点嘲讽意味的读书人话语一顿,却是收住了声音,不再说话了。
可饶是如此,与他同坐一桌的其他几位同伴们却都领会了他的意思。
峻阳宫里的那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两位,怕是对孟彰小郎君没存什么好心。毕竟孟彰小郎君前不久才刚拒绝了东宫里慎太子殿下的招揽呢。
作为疼宠孩子恨不得将最好东西捧到自家孩子面前的父母,孟彰小郎君那般拒绝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峻阳宫里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的心气真的能顺畅?
“总之,这一次峻阳宫里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的动作,就很有些矛盾……我们还是多看看再说吧,不必急着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说……”另一位读书人也若有所思地开口问。
孟彰在马车里坐着,将这一群读书人的讨论听在耳朵里,但也不过是稍稍感慨一二便罢,并没有太将这些声音放在心上。无他,因为这会儿的孟彰,注意力并不在这些读书人的身上,他正在看、正在听的,仍然是长街两侧那些带着各种目的说话的寻常百姓。
“那孟彰小郎君的策论,我其实听到一些了,但不太懂,不知道小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不懂,就完全是听了个稀奇。不过我在听着的时候,也看见一些郎君在,他们都在夸的呢,就说是很好很好。”
“所以,到底是好在哪里啊……”
“……不知道不打紧,我们且只看着就是了,等过一阵子,总该是有些结果的,到时候我们就该能懂了。”
“但这样一来,我们怕是会赶不上时候,万一耽误了可怎么是好?这天一直不见雨水,又热,继续这样下去,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添置些行雨符、兴云符,到时候这花费……”
“就是啊。我隐隐听说了一点,孟彰小郎君那策论里好像是想要帮我们挖水渠引水什么的,若不赶早一些,到时候天越来越热的话,怕是不好干活……”
“如果只是人遭罪的话,我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天热就热,能有水又不需要花费大价钱的话,怎么样都是可以的。怕就怕到时候天太热,河里的水都干了,到时候想挖渠引水都没处引。”
“你说得很是。但我看方才天使过去太学时候的那般动静,显然宫里的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对这件事很上心。想来该是会很快就有动静了的,不必担心。”
“那倒是。希望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那边能更快一点吧。他们快一点,重视一点,我们这些人或许也能跟着沾光……”
这些百姓说话时候,还用那带了感激和期盼的目光转身往宫城的方向俯身拜了拜,看着一派皇恩浩荡的模样,但孟彰也好,同样驾着牛车、马车驶过长街的细心的各家郎君女郎,也都能够察觉到这些百姓若有似无地飘向太学方向的目光。
孟彰看了这一阵,终于无声地笑了笑。
但只是少顷,他眉眼间浮动的笑意便被收敛了起来,显出五分沉凝。
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的这一手捧杀,对孟彰来说,从不是真正能让他忌惮的事。相比起那些来,孟彰其实还更担心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的动作对那份卷宗的影响。
再好、再周全的计划,倘若被人别有用心的扭曲,也必定无法得到预计中的结果。
不过……
孟彰也只是低眉片刻,随后便又舒展了眉眼。
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纵然想要在计划落实的阶段做些什么,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头一个会劝阻他们的,必定是司马慎。
司马慎或许存了私心,想要让他们司马氏一族继续把持正统社稷名位,但他也是聪明人。
在知晓未来局势到底会败坏到何种境地的他,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们司马氏一族最好的。
何况,司马慎还不敢太过得罪他。
孟彰想到这里,眉眼忽然就弯了起来,绽开一个笑容。
旁的都不说,他阿姐可是在看着的呢。吃过教训的司马慎绝对不敢放任他父母动作过火。
他自会想办法约束峻阳宫中那两人的,即便司马慎自己正在准备着转生阳世。
而除了司马慎以外,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这几家,也是会让峻阳宫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清醒的存在。
峻阳宫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他们两人,纵然贵为大晋帝后,也远未到能够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地步。
孟氏的马车驶过了长街,往太学牌坊靠近。
峻阳宫内官的仪仗队列也正在太学牌坊处等候着,见得一辆辆马车、牛车从长街处驶来,这些列阵排队的宫人们也只低垂眉眼,规矩沉默地立在车队处。
他们在等候此刻还正在太学学府里和张学监交谈的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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