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梦魇当然知道如果诓骗了孟彰它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所以虽然还是有怨气,但它知道又确实该孟彰知道的,它也不瞒着孟彰。
“吱吱,吱吱吱。”
有是有的,但如果你不碰那传承,那道脉也不会找你。
顿了顿,它又叫了两声:“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那道脉在阳世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在阴世中还有几位祖师。你就算碰了那传承,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吧?
实在不行,你取了那传承出来后,帮着他们再在阳世那边复辟道脉传承,他们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寻你麻烦?
孟彰听完松鼠梦魇的话,视线久久未曾挪开。
感受着身上越渐厚重的压力,松鼠梦魇吞了吞口水,像是饿了一样,又从囊袋中挤出一枚松果用牙齿慢慢磨着。
“……你跟那个梦境主人是什么关系?”
松鼠梦魇一口咬去了半个松果。
“吱吱,吱吱?”
我一头梦魇,能跟那连阴寿都耗尽不知多少年的老古董有什么关系?
孟彰似笑非笑看它一眼:“是吗?据我所知,噩梦最容易孕生出梦魇,尤其是,那种带着浓烈不甘、强烈执念的噩梦……”
孟彰这话,就差指明这头松鼠梦魇就是那个噩梦世界孕育出来的梦魇生灵了。
松鼠梦魇没分给孟彰一个眼神,只是又从囊袋里挤出一枚苹果来咬着吃。
孟彰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等这头松鼠梦魇将苹果吃完,才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松鼠梦魇若无其事地舔了舔爪子上沾染的果汁:“吱吱,吱吱吱……”
无边梦海的本源被你这至宝汲取,无边梦海本身倒是没什么影响……
孟彰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不甚赞同松鼠梦魇的这番判断。
如果换一个人盯上这无边梦海,或许情况就是松鼠梦魇所想那样的,但那个人是孟婆。
而且是已经证得了大罗仙,大概率是要向混元仙迈进的孟婆,这事情就不稳当了。
就算无边梦海本身体量无比广阔、积累更是庞大,还时时刻刻会有无数新生的梦境世界做补充,恐怕也扛不住孟婆的抽取。
就算扛住了,那亏空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填补回来。
松鼠梦魇不知道孟彰所想:“吱吱,吱吱吱,吱吱。”
无边梦海不受影响,会有补充,不代表无边梦海里的那些梦境世界也完全不受影响了。
孟彰又听明白了。
所以是那个梦境世界承受不住无边梦海的动荡,很可能在《酆都万象图》的汲取、炼化中被摧毁湮灭,松鼠梦魇想要替那方梦境世界的主人留存下他曾经的道脉的痕迹。
甚至是,在这个时代里完成道脉的复辟。
孟彰思忖片刻,问松鼠梦魇:“这事你能做得了主?要知道,关乎道脉传承的,就不是小事。背后都是因果。”
谁知道这些道脉中是不是走出过什么狠人?贸贸然接过去,是生怕人家没找上门来吗?
还有,就算这些道脉在这方天地里、这个时代已经凋零到没什么遗留了,那其他的天地呢?过去、未来的时代里呢?
不确定因素这么多,还想着走出这方天地、走出岁月限制的修行者哪个敢随随便便伸手沾染因果?
反正孟彰自己是要多考虑考虑的。
松鼠梦魇想了好一阵子,冲孟彰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吱。”
我当然能够做主。
它叫了这么一声后,看着孟彰这边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疑惑。
“吱吱,吱吱吱?”
你既然这么担心,又是怎么有胆子敢在无边梦海中放出那件至宝的?
孟彰没有接这话。
他能说《酆都万象图》出现在无边梦海里,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么?
那些人想要清算因果也容易,直接到奈何桥头那边找孟婆就是了。左右他现在的身板太脆,扛不住他们的动作。
但经过松鼠梦魇这事,孟彰确实也有点想法复炽。
“和你的那方梦境世界情况一样的梦境世界,你还知道吗?有多少?”
松鼠梦魇听出了孟彰话中的意图。
“吱吱?吱吱吱?”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莫不是打起了那些道脉传承的主意吧?
“吱吱吱吱?”
你不是刚才还很担心那背后的因果的吗?
孟彰笑得一笑,道:“我是很有些担心不假。但相比起眼睁睁看着这诸多道脉在天地间完全失去痕迹,我觉得还是将它们延续下去比较好。”
“我不是图这些道脉的法门、秘传,”孟彰说,“就是替这天地的求道者可惜而已。”
松鼠梦魇知道孟彰说这话是真心的,它能听得出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松鼠梦魇叫了几声。
是还有一些,不过这需要我去联系,你舍得放我出去?
“嗯,”孟彰带着笑反问松鼠梦魇,“这不是你的问题吗?你该问的是,你自己舍不舍得从这里出去。”
松鼠梦魇被孟彰这话刺了一下,方才所有的从容镇定都消失无踪,近乎跳脚一样冲着之前孟彰声音传来的方向“吱吱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孟彰一阵大笑:“那你用点力气吧。不然……”
他的笑意忽然一收:“我会觉得那个道脉传承就这样消失在岁月中也不错的。”
松鼠梦魇整个都停住了,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好半响后,它才重新有了动作。
它从囊袋中挤出了一枚松果。
那松果看着就很是干瘪粗糙,不知道放了多久连灵气都消散了的。
但松鼠梦魇却格外珍惜。
它将松子从松果里抠出,很仔细很仔细地将那些松子一颗颗吃完了。
等它将松果的果皮扫落,再抬头去看梦境世界的时候,那双眼睛再也不是早先时候的模样。
它满是锐利的锋芒,只一眼就刺得人骨肉生寒。
孟彰没惊扰它,也没再在这梦境世界之外继续叠加封印和囚锁。但这对松鼠梦魇来说,仍旧很困难。
尖牙、利齿、锐爪、皮毛、血肉……
所有它能用得上的手段,它都用上了,且义无反顾、毫无保留。
孟彰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在这一刻,他看到的似乎不只是这头松鼠梦魇,还有诞生松鼠梦魇那方梦境世界的主人。
那修行者,他曾为自己没能通过那一场道脉试炼而不甘、自怨乃至孕生噩梦,但在这些负面情绪的背后,却是他对自家道脉的热爱,是他对自家道脉的愧疚。
他那些无法与他人分说的隐秘心思里,恐怕就有其中一个是……
“如果我当日通过了这场道脉试炼,如果我能承接道脉传承,是不是我们这一脉就不会凋零到失落?是不是现在的炎黄诸脉传承的格局就要换一换?”
“我曾经那么无用,现在几乎要到最后了,我还是那么的废物吗?!”
孟彰静静地坐在梦境世界之外,看着松鼠梦魇疯一样地撕扯着梦境世界的壁障。
它的尖牙钝了、利齿和锐爪也被磨掉了,皮毛破损,暴露出来的血肉上也满是狰狞的裂痕,梦魇那特有的、泛着银白的血液落了一地……
它狼狈至极,但那股意,却被打磨得越渐锐利。
到最后,那被打磨成利刃的意随着松鼠梦魇的猛力一撞,虚空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层层崩碎的裂帛声。
一道深长的裂痕出现在松鼠梦魇面前。
松鼠梦魇收不住冲势,一个踉跄跌出梦境世界。
孟彰站在龙舟上,而松鼠梦魇是倒在无边梦海的海面上,一人一梦魇一上一下,天然就形成了高度的差距,也是最明白不过的俯视姿态。
但孟彰却觉得,这一刻俯视着对方的,不是孟彰,而是松鼠梦魇。
是松鼠梦魇在俯视着他。
孟彰不争这个,起码不是这一刻。
“你出来了。”他说,“看来,是我刚才说错了。我低看你们这一门道脉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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