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略往那黑暗中看得一眼,孟彰的视线又转回到面前这座大殿上。
而这一座大殿,又是这片地界中最为威严庄重的所在。
……如果他是要来拜见什么人,又或者说有什么人想要见他,那么祂一定是在这里面。
轻盈的脚步声忽然清晰地撞入耳膜,但还没等孟彰收回发散的心神呢,就有人来到了孟彰的近前。
那是一个老人。
准确地说,那是一位巫。
孟彰并不如何费力,便确认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他站在原地,也不作声,就静静地望着那位巫。
那位巫面上没有笑,但孟彰没从这位巫的身上感受到什么敌意。恰恰相反,面对孟彰时,这位巫是恭敬的。
不是仆从对尊上的恭顺,不是凡类对神祗的谦卑。
而是恭敬,是巫对天地造化所成、天地菁英孕育的灵的恭敬与拜服。
但他见到孟彰,与孟彰见礼后唤的却是小郎君。
“小郎君来了?陛下才刚刚从定中回转呢。”
孟彰这么一听,心里也有了几分明悟。
他点头致礼,说:“既然如此,烦劳巫替我通报。”
那巫摇摇头,侧身给孟彰让出了路:“陛下先前有过交待了,小郎君进去便是。”
孟彰便也没有拖沓,道谢一声越过这位巫往大殿里走。
直到孟彰跨过门槛,仿佛走入了另一片空间,他还能感觉到站在身后的人的存在,感觉到他投注过来的视线。
大殿中说是广阔,但孟彰也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目标。
就在那大殿上首处,就在那一座沉黑的云台上,有人穿一身沉黑广袍闭目养神,不知是倦怠了还是趁着这难得的间隙稍作歇息。
孟彰停住脚步,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上前。
还是高坐在云台上的那位睁开眼睛,冲着他看过来,更带笑说道:“怎么站在哪里了?过来坐。”
很自然的亲近,很随意的态度。
孟彰便也走到近前去。
他原本是已经想好怎么正式跟这位阴天子陛下见礼的,可随着他和祂之间的距离拉近,他竟然对他原本想好的所谓礼数周全的应对产生了怀疑。
发现自己的动摇的时候,孟彰自觉自己是该慌的,起码也该要尽快找到合适的应对措施,可是他竟然发觉自己很平静。
平静轻松得就像是他在面对孟昭。
他心下摇摇头,却也没有如何坚持,顺从着阴天子的示意在他近旁坐了。
“我原本也想着该见一见你的,但最近事多忙乱,竟就拖到了现在。”阴天子也很是无奈,祂摇摇头,又看着孟彰问,“怎么样,近来一切可好?”
孟彰放松地坐,也很随意地答:“挺好的,没什么人能打扰我,也没有什么真正麻烦事来扰我,很好的了。”
阴天子定睛看他,片刻后点点头:“如此便好。”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祂又问。
孟彰回答说:“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就是想趁着一切的混乱被引爆以前,在这所剩不多的安宁日子里,好好地睡一觉,梦一场。”
“等我梦醒,怕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好心情了。”
“不会。”阴天子摇头,说,“有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在呢,总能给你尽量兜底的。”
孟彰失笑:“所以大兄你看,连你也只能说尽量兜底。”
阴天子引着他的视线去往外看。
说来也是神奇,这处大殿广袤盛阔,宫殿之外又是厚重至极、幽远至极的黑暗,可他们两个张眼往外看的时候,映入他们感知中的,却是一整个阴世天地。
就仿佛,这里便是整个阴世天地的中心所在。
“阴阳轮转、两仪平衡是天地至理,但其实,动与静也是。”
孟彰心神一动,原本看着外间阴世天地的目光便回转到了阴天子的面上。
“阳世若是动乱,阴世便须得保持一定的治理,若不然……”
阴天子也转回目光来对上孟彰的视线:“这天地万灵众生,又哪里还会有活路呢?”
孟彰肉眼可见地又放松了些。
不过他很快又问:“如今我阴世天地,算是清平明治吗?”
阴天子失笑,祂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虽然这话由我说出来多少有点自夸的意味,但我还是觉得,这段时日以来我们兄弟都还算是称职的。”
孟彰也极赞同地点头,但这不妨碍他指出一个事实。
“尽管如此,可各位兄长们也确实还没能将酆都的影响辐射到整个阴世天地。”
阴天子点了点头:“毕竟还需要时间。”
说完,祂又看了孟彰一眼:“你这是觉得我们太清闲了,想要再催一催我们吗?”
孟彰听得,默默摇头:“我也不知是催诸位兄长好,还是不催诸位兄长好。”
毕竟听阴天子话里的意思,一旦酆都诸位阴神的力量贯通整个阴世天地,阴世天地局势能够维持一定程度上的平稳,阳世天地那边便要真正地乱起来呢……
阴天子轻叹一声:“动静平衡是整体,也是局部,也很不好控制的。”
孟彰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看着阴天子:“大兄好大的野心。”
竟然还想要控制阴阳两方天地之间的动静平衡。委实是好胆。
阴天子笑看他,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所有想法:“难道你就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孟彰别开视线:“……太难了。”
“但不是没有可能。”阴天子说。
孟彰才刚挪开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大兄有几成把握?”
阴天子清咳一声:“三分。”
孟彰非但没有被这个答案扑灭心中的某些野望,反而叫它借着那不知从何处生出的风开始肆意生长。
“三分,三分!”
三分真的不少了,起码阴天子祂不但敢想,还能在这样胆大的野望上保有三分成功的把握。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极力平复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孟彰便要来开口跟阴天子请缨,但他话才只说了一半呢,就叫阴天子一个眼神给堵住了。
“还用不着你。”祂说,“我们一众兄弟费心劳力筹谋布置那么久了呢,真要是连你都要用上,那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太过无用了?”
孟彰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半饷以后,他才道:“可我若什么都不做,一直待在你们的庇护下,岂不是又显得我很无用?”
是的,孟彰耍赖了。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耍赖的,尤其还是对一个仔细说来不算太熟悉的人耍赖。
但孟彰偏偏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他就是很自然、很简单地选择了这样回应。
阴天子和孟彰面面相觑,片刻后,阴天子先笑着摇头。
“罢罢罢,若真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必定也会叫上你。只不过,就当前来说,”祂道,“你最重要的不还是修行?”
孟彰没说话。
阴天子道:“且等你的境界提高上去再说吧。只你如今的修为,你纵是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不是吗?”
孟彰忽然幽幽问:“如此说来,诸位兄长真的还有能用得上我的时候吗?”
“当然有。”阴天子一口回答他说,“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得成长起来。”
“在那之前,我更应该要耐心接受诸位兄长的庇护?”孟彰问。
这一回,他的目光不再只是落在外间的阴世天地,更是穿越了阴阳的间隔,扫过更远的阳世天地。
他的每一个目光着落点处,都有一个他自己。他混在天地之中,偶尔潜藏,偶尔现身,随兴而走,随心而为。
他走入嘈杂的城池,在闹市中寻一处茶楼,倚窗看着街上的热闹;他也走在荒野里,看那机灵的松鼠抱着摘来的松果飞快穿行在树梢;他也挤在孩童里,蹲在地上看村中的妇人捣弄糍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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