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瞬间了然:“即便安阳孟氏分了两支宗系,也始终是同一个祖宗。”
安阳孟氏的根基本就薄弱,如果再将族中根底彻底割裂,怕是会得不偿失……
孟珏面上笑意更深:“就是这个理。”
孟彰很有些茫然,掐着块点心停在那里,片刻没有个动静。
孟珏也没打扰他,索性就由得他自己出神。
直到孟彰神思回转,他才再开口,却是另开话题。
“你这回闭关了足有十年余,学业怎么个打算?”
孟彰险些没能反应过来:“……啊?”
学,学业?
孟珏很认真地绷紧脸,点头:“你的学业。别告诉我说,你觉得自己修为有所突破就能够完全丢下学业不管了。”
“不,不不不,”孟彰连连摇头,“当然不。”
定了定神后,他当即便老老实实交代说:“我回来之前曾经和庙伯父商量过,待处理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杂事以后,我就回童子学那边销假。”
“至于学业问题……还得看童子学那边的各位先生怎么个打算。”
这原也是应该。
孟珏点头,又问:“可需要我或者族中出面?”
孟彰略想了想:“应该不需要。”
“不需要。”
他见过北帝颛顼氏。而这位祖王,大概率对太学有着很强的把控力……
既然孟彰都这样说了,孟珏便也就放心了。
“那便看看童子学那边的各位先生怎么安排。”孟珏说,“倒是你……”
“回到童子学那边,恐怕就不太好跟其他的生员打交道了。”
“无妨。”孟彰这样回答,脸色也是淡淡,不见什么热切,更不见多少失落。
孟珏仔细看过他,又问:“你早先不是一直惦记着西山那边的集会?这么十来年都没时间,今年该是能得空了……怎么,要去凑凑热闹吗?”
孟彰摇了摇头:“不了,我的学业落下太多,得补上。”
早年间他确实对《西山宴》这样的文人雅士集会很好奇,总想去见识见识,但现在嘛……
也就那样了。
孟珏几番计较,到底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他道:“既如此,你就尽力补足学业吧,其他事情,不必太过着急。”
孟彰点头应了。
孟珏再留孟彰再坐一阵,便放了他去。
孟彰从孟珏这里出来,略略感应一番,确定这会儿的孟蕴还没有歇息,便找了过去。
他才刚敲门呢,孟蕴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进来吧,正等着你呢。”
孟彰推门走了进去,灯下拿着书册的小娘子便抬眼看过来,眼中盈盈笑意宛如秋水,虽清清湛湛的,却到底沉淀了几分暖意。
但孟蕴见着孟彰的那一瞬却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
“阿姐。”孟彰走到近前去,在她对面坐下。
孟蕴仔细看他半饷,沉沉叹了一声:“你啊……”
孟彰只笑:“我且不是好好的吗?现下还成功突破了呢!”
“你这叫好好的?!”孟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之前,真的有好好看过现在的你自己吗?”
孟彰含笑看着她,并不说话。
孟蕴越发的无奈。
“你去见过阿父了?阿父怎么说你?”她问。
孟彰回答说:“阿父问我学业。他叫我接下来这段时日专心读书呢。”
孟蕴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那你回去以后就专心读书,旁的事情,能少插手就少插手。”
孟彰只笑,说:“我尽量,尽量……”
孟蕴更想叹气。
“阿彰,你莫怪阿父和我拘着你。”她说,“实在是你这十来年间见到的、听到的阴私太多了,连你的气息都阴冷粘稠了,多读书,尤其是多读读诸子百家的经典,当能替你洗净你的气息。”
孟彰也尽是点头。
“我自是明白。”他更是连连给孟蕴做保证,“待我处理了那些积压下来的杂事,我就会回去专心读书的,必定不会再乱来。”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也真的能做到。”孟蕴说道。
孟彰做受伤挫败状:“阿姐不信我?”
“倒不是。”孟蕴果断地说,“只是你但凡做了,便总能找到理由来说服旁人。我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孟彰很有些委屈。
孟蕴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走向靠墙摆放的一块几案。
那几案上放有一个炉子,如今正咕噜咕噜地往外喷着水汽。
孟彰早看见了,不过是到这个时候才光明正大将目光长久停留在那里而已。
孟蕴将炉盖打开,往里仔细张望一阵,然后便从旁边拿了汤勺和瓷碗过来端出一碗墨黑的药汤。
孟彰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眯起来了,身体更是无意识地往外仰了仰。
但没有用。
孟蕴重新回到座中坐下时候,很顺手就将这一碗墨黑的药汤推送到了孟彰的面前。
“阿,阿姐,我刚才从阿父那边过来的时候,已经喝过茶水了,现在我不……”
孟彰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孟蕴脸色不变,只道:“没关系,我这不是茶水,而是药汤。”
“阿姐,我不……”孟彰还待要挣扎。
孟蕴目光抬起,发出一个单音:“嗯?”
孟彰避过孟蕴的视线,更不想去看那碗墨黑的、特别叫人糟心的药汤,但他又不能将目光偏移开去,便只能叫自己更仔细、更认真地去观察那瓷碗上的纹路。
这个瓷碗……虽然已经不是孟彰生前惯常用的那些,但,真的好像。
孟蕴像是猜到了孟彰这会儿心中的想法。
“你的那些药碗都已经给你收入墓穴里了,而这一个是新制出来的,它们甚至不是同一批瓷窖。你只管放心用就是了。”
“还是说……”孟蕴拖长了声音,“你打算将它给直接倒了?”
孟彰当然知道不成,但他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想伸手。
孟蕴便垂了眼,失望又委屈。
“这药汤虽然只是安神汤,但里头种种药材的君臣佐使都是我仔细推敲过的,其中使用的药材我也自己亲自仔细挑选过,好不容易才熬煮出这么一碗来,如今竟然是白费了心力吗?我可真是……”
孟彰默默伸手将面前这碗墨黑的药汤给挪了挪,然后将它端起拿到面前来用力吸食。
药汤的温度快速跌落,不多时竟冷得触手生寒。
孟彰将手中完全失却了热气的汤药放下,脸色绷得死紧死紧。
像是下一刻就要直接吐出来一样……
孟蕴也很是心疼,当下就给孟彰端来一盏甘醴。
“你现在都已经不需要服食那么多汤药了,竟然还没能缓过来吗?”
孟彰再说话时候声音都是哑着的:“这就不是能习惯得了的事情。”
孟蕴盯着孟彰看了一阵,见孟彰周身气机都干净清冽了些,不由得道:“但你不得不承认,它管用啊。”
孟彰不想跟孟蕴说话。
他只闷头啜食着手中甘醴。
孟蕴心下又是叹了一声,说:“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过来我这边以前就先去多钻研几遍各位先贤的经典就是了。”
孟彰现在不是生人,是阴灵,纵使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多通读钻研各位炎黄先贤的经典也能处理,不一定非得过来她这边喝她一碗药汤。
孟彰抬起眼睑看了看她:“……你不是已经推算出一剂完整的药方来了?”我若不过来,你待要怎么验证药效?
尽管后半句话孟彰没有直接说道出来,但孟蕴却已经很明白了。
“……总会有阴灵来试的,不一定得是你。”孟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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