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无常眼睛同时一亮,齐齐看定孟彰:“这话可是阿彰你说的。”
孟彰越发无奈:“确是我说的。”
看来,近些时日以来两位门神兄长是惹了众怒啊……
送走两位无常阴神以后,孟彰再看这阴世、阳世两方天地里的黎庶便多了几分踏实和从容。
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波折,但就当前来说,这一年时间里他们是能过些安生日子的。
就算饮鸩止渴,也确实会在某些不紧要的时刻里多得一阵舒坦。
孟彰的判断没有错,在那一场被中断的祭礼之后,原本厄声四起的晋廷地界竟然难得安稳了许多。
先前被诸位朝官提起拿来压制晋武帝司马檐的各种灾情无声无息平复下来,简直就像谎言一般。
对其中内情甚是了然的晋武帝司马檐难得地没有紧抓着不放,只一门心思为他的嫡长子司马慎转生阳世天地做着各种各样的筹备。
他不提,满朝文武卿相自也乐得无事,故而这段日子,晋廷内外难得地平和。
这种平和,在秋收开始以后渐渐拔高。到得秋收结束,民间那平和甚至拔高到了顶峰。
那段时日,孟彰坐着马车来往于自家府邸和太学之间,听着长街上下的热闹、欢喜,竟也有了几分安乐盛世的错觉。
可惜,孟彰心里很清楚,这终究是错觉,是一戳即破的漂亮泡沫。
过了秋收,便很快到了中秋。
这一年的中秋,不论是阳世天地还是阴世天地,竟都是一般的晴朗。
尤其是阴世天地这边,往日里常有白雾聚拢的天空散开,显出天穹上一轮饱圆的苍蓝阴月。
偏冷的月华垂挂而下,披了湖上白莲莲台上端坐的小郎君满身。
湖中的银白游鱼该也是知道这一日对孟彰很有些不同,也都早早聚拢到孟彰身侧,绕着他嬉戏玩闹,逗他开怀。
孟彰很是给面子地笑了半夜。
在他手边,还摆放着一盏纸做的莲灯。
莲灯灯盏侧旁,又有一张朱红笺纸。纸灯光芒摇曳之间,隐隐可见笺纸上端正秀雅的小篆。
“……愿阿弟长夜无忧,……”
在月上中天、月华最是明净森寒的那一刻,孟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杯盏来。
他对着天遥遥举起杯盏。
原本空荡荡的杯盏亮起了一片莹白柔光,周遭天地间的气机忽然一阵涌动。于是月华聚拢,在杯盏中一滴滴液化,不过得多时就盛满了一盏。
孟彰将杯盏拿到近前看了一眼,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小郎君双手持盏,先躬身向阳世天地的方向拜了一拜。
阳世天地安阳郡中孟府里、茅山阳明观中,也都有人敛袖捧杯,默然躬身一拜。
祭了月、回了亲,孟彰将手中杯盏举起,满饮那杯中月华。
愿太平常在。
第366章
如果说十五的月是团圆,合该和家人、族人团聚,那么同样不输于十五那夜的十六的月,就适合和友人一起举杯赏月。
谢远大约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十六日午间,一份帖子便送到了孟彰面前。
恰恰好这两日休沐,孟彰不需要去童子学。
取了笺纸过来,孟彰提笔蘸墨,很快书就一份回帖。
他招来管家,着他叫人将帖子送出。
孟庙恰在旁边,看着那份回帖若有所思。
孟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立在旁边等候。
“庙伯父,可是有什么事情?”
孟庙摇了摇头:“无事。”
孟彰确认了一遍:“真无事?”
孟庙犹疑一瞬,也是确认也似地道:“真无事。”
孟彰深深看他一眼,对身侧的管家摆摆手。
管家这才拿着孟彰给谢远的回帖退下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孟彰看住孟庙问。
“真没事。”他叹了一声,又道,“起码不是谢氏那位远郎君的事。”
“不是他的事情,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孟彰问。
孟庙默默点头,说道:“昨日中秋,这边的族人原是打算要聚一聚的,但想着你可能有别的安排,就没到你跟前说,不过他们当时是有说推到今日里来的……”
但没想到,谢氏的那位谢远郎君竟然会送来一份帖子,而回帖的孟彰显然也是答应下来了。
“原是如此,”孟彰稍一沉吟,问孟庙,“庙伯父今日可有安排?”
孟庙摇头:“我倒是闲着。”
到了这个时候,孟庙已经猜到孟彰是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到孟彰的话:“既然如此,族人这边就劳烦伯父了,若他们果真要设宴,那这一应花费,可以由我孟府承担。”
顿了顿,孟彰又道:“我毕竟先前已经答应了谢兄,再说,有我在,族人们未必能够多轻松……”
孟庙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对于孟彰那句话,他自己心里也是认同的。
正这般想着,孟彰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只一点,还请庙伯父上心。”
孟庙心里当即就有了预感。
“莫要让五石散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宴席上。”孟彰眼底是连掩饰都疲懒的厌恶。
孟庙还能说什么呢?
“阿彰放心,必不会有这事的。”孟庙觑了孟彰一眼,又道,“事实上,自我们踏入这帝都洛阳以来,我孟氏的族人已经尽量在克制了。”
“尽量?”孟彰扯着嘴唇,像是笑了笑,“你确定?”
孟庙重重点头:“我很确定。”
他反问孟彰:“说起来,阿彰你其实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时常食散的人的吧?”
孟彰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
看着点头的孟彰,孟庙叹了一声:“这就是了。”
“若果你真有见过那些人,那么你就该知道——”
“惯常食散的人,真不是你所见到的那些人的样子。”
孟庙看了孟彰一眼,对孟彰分明没亲眼见过食散的郎君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却对药散深恶痛绝这件事,一点都没有任何想法。
没见过,不等于就没有听所过。
孟彰是幼年病夭,生时又常年卧床,想也知道不会喜欢那等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便肆意糟蹋的作为。
而服散……
药效发散的时候有多飘飘然,药散对身体、魂体的侵蚀就有多厉害。
早先时候孟庙其实也不以为然,是跟了孟彰之后才去仔细了的。
自觉自己还算了解孟彰的孟庙,真不觉得孟彰有什么问题。
孟彰缓慢颌首:“如此,倒也是好事。”
到孟彰在谢远对面坐下,他心里有些惦记着这件事。
“在想什么?”谢远给他分了一盏茶,问。
孟彰端着茶盏,没喝。
“在想禁散这事。”孟彰道,“‘上有所好’在这件事上或许还更有效果。”
谢远那堪堪抵到唇边的杯盏也是顿了顿。
“若能成,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是想要做到……”他摇摇头,“很难。”
“上有所好,下亦随之”所以能成,说到底还是站立在至高处、被世人所仰望、令世人下意识追随的那个人,要么拥有足够能遍泽所有追随者的利益,要么就是能人心甘情愿顺服,亦步亦趋地追随。
而不论是哪一样,想要做到都很难。
孟彰倒是平和,他端起杯盏:“能做到多少是多少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远终于倾斜手中杯盏,让茶水流淌过唇齿,“那你不是正在做着吗?”
“只我一个,”孟彰嘟哝,“有点太慢了。”
谢远认真想了想,将口中茶水咽下。
“你说得也对。”他道,“这事情,或许我也能帮上些忙。”
谢远这不是在夸大。如今这个时代,就是个吹捧清雅、追逐文气的风气,而那些惯常服散的人,又都尽是些有财有闲的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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