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裹着一层纱布,从大臂到小臂重新戴上了夹板,红肿破皮的指骨被涂了药,被瓷片割伤的手掌也被清理干净缠上了纱布,即使是在昏睡中,谢桑的眉头依旧难以舒展,像是浸不透的墨。
不过三天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胳膊上的老伤花了三个月好不容易快要好了,一夕之间功亏一篑,脚扭了,脸伤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法兰克偏过头咬紧了牙。
他就不该听谢桑的话不去看他,不应该因为谢桑叫他滚他就真的离开,他应该守在谢桑的身边,他应该圆滑一点默默守着,谢桑觉得他碍眼,他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就真的不去看他了?
心中明明挂怀担忧,可是却咬紧了牙逼自己不去看他。发烧也好,顾虑谢桑的斥责也好,说到底他就是因为自尊受辱,因为害怕。
此刻房间四下再无其他虫,当浑身是伤的谢桑躺在床上陷入昏迷,法兰克终于不再放任自己躲避不愿接受的事实。
他明明知道谢桑气极了什么言语不忌,那些话多半也是没过脑子的话。就算是那些话是真心的,他被骂难道不是活该?
谢桑说的那句话有错?
除了这春|药不是他下的以外其他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他喜欢谢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忍不住对谢桑好,忍不住靠近他。当谢桑误喝下了春|药的茶水,当他听见巴顿要为谢桑找漂亮雌虫的时候他慌了,他在想如果一定得要有雌虫解毒,为什么这个雌虫不能是他?
他难道没有趁人之危,抱有私心吗?
被骂恶心他慌了,被骂下|贱他怕了,听到谢桑叫他滚说不想看见他,他落荒而逃,掩耳盗铃般地觉得只要自己回避这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桑骂他的话有哪一句过了?
是他脆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在雄虫一声又一声的斥责中碎了个彻底,看见喜爱的雄虫眼底清晰的厌恶,他再难忍受,生平头一次逃跑了。
这三天,他每天晚上梦中都是雄虫满脸厌恶让他滚的模样,那一眼几乎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忘不了。
他掩耳盗铃一般以为自己躲着事情就会解决,不负责任地缩进了军营之中,借着繁忙的事务掩盖内心的脆弱和恐慌,不管不顾地将一切抛掷脑后。
可是——!
法兰克皱紧了眉头,紧握的拳头发出骨头挤压的声响,倒映着谢桑脸庞的眼底全然是自责和后怕。
他明明知道谢桑有自毁倾向,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就疏忽大意了?
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要是他没有接到那通电话,要是巴顿没来找他,要是路上他耽搁了时间……哪怕一分一毫的差错,他不敢想象现在是如何一种情状。
法兰克咬紧了牙,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剧烈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大力按压跳动的心脏,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的呼吸声陡然粗重。
许久,法兰克死死按压着心脏的手卸下所有的力道,他轻轻地朝昏睡的谢桑伸出了手,隔着虚空他的手指缓缓描摹着谢桑的眉眼,像是想将那抹化不开的浓墨拭去。
湛蓝色的眼底印着谢桑的倒影,清晰澄澈宛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久久凝视。
像是指尖不经意的轻颤,法兰克悬在虚空中许久的手指终于落下,像是一片雪花,又像是一缕细小的风,控制不住、却又极其克制地拂过了谢桑皱起的眉心。
极轻、极淡,又柔地化开了墨。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了。”
低低的言语像是一声叹息,乍一听仿佛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藏着千百般难以言说的情愫。
法兰克垂眸,他的视线落在胸前斑驳的血手印上,他摩挲着自己的衣襟,五指逐渐收紧,宛如回握着谢桑的手:“你说让我放开你,可是你的手却伸向了我……”
明明口中大叫的滚开,
可你望我着我的眼神分明是在对我求救。
那些咒骂和捶打背后,是一个灵魂痛苦无声的挣扎,他在说——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法兰克看着床上昏迷的谢桑,宛如蓝宝石的眼眸闪着坚毅的光,隔着厚厚的纱布,他的手掌轻柔地包裹住了谢桑的手,将口中未尽的话语缓缓吐出:“你让我怎么能放开你?”
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他不会放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
第093章 初见
发现谢桑的自毁倾向并不是一件难事。谢桑很痛苦, 法兰克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发现了。
当他把他从雪堆中挖出来,那张苍白面容上的痛苦宛如无形的利剑直击他的灵魂, 让他不由驻足。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雄虫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明明他和亚瑟差不多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桑会用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方法折磨自己,但他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如影随形的痛苦从未离开,一如初见。
*****
寒冬将至的时候, 欧亚联邦帝国收到了盟国瑞纳金帝国的一封紧急求助信。
早在半年前就陆陆续续有数位瑞纳金帝国的雄虫阁下在返航途中遇袭,瑞纳金帝国上上下下都非常关注,军部一直追查然而都是无功而返。本以为事情已无转机,没想到两天前瑞纳金帝国的军部收到了一份残缺的求救短信,他们按图索骥在亚欧帝国和瑞纳金帝国的交界处发现了坠毁的飞行器残骸, 同时发现了叛军和星盗的足迹, 当晚一封密信就传到了欧亚帝国最高执行官法兰克上将的手中, 信上明确表明期望两国联手一同完成此项救援活动。
“上将, 叛军首领已然伏诛,剩下残兵败将仅剩数十虫, 他们往东北方向逃窜,已然是不成气候了。”
巴顿踩在松软的雪地朝不远处站立的身影走去,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抹雾气, 他站定朝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雌虫行了个军礼:“一共营救七名被困雄虫,其中四名轻伤, 两名昏迷, 还有一名虽然清醒但是受到明显惊吓。”
法兰克看着光脑上瑞纳金帝国发来的失踪雄虫的图片, 成功营救的雄虫都被标上了记号,救援名单上仍旧有许多名字下方尚未打勾。这批被他们成功营救的雄虫大多是近三个月失踪的雄虫, 而先前失踪的那批怕是凶多吉少。
法兰克收回目光,他湛蓝的眼眸沉静宛如无风的海面:“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巴顿点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叛军把雄虫都藏到了后方,他们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偷袭包抄,所以这些雄虫全部都堆在一处,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些雄虫全部都缩在一起,见到雌虫就大喊大叫,我们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先把他们带回来了。”
像是想到了刚刚鸡飞狗跳的场景,巴顿皱了皱脸,没想到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法兰克的视线落在巴顿的脸上,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鲜红的抓痕,血珠尚未干涸。
“受伤了?”
巴顿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上将,这群雄虫可比叛军难搞多了,这活可真他丫的难干,满屋子乱跑又抓又叫的,属下没法子自作主张让军医给他们扎了两针送到治疗部才安静点。”
两国交界的地方海拔颇高,比起繁华的帝都这里环境堪称恶劣,如今寒冬将至,骤降的气温即使是军雌也有些吃不消,巴顿跺了跺脚冻得有些僵硬的脚,搓了搓冻红了的手,开口道:“上将,此地环境实在恶劣,如今这些雄虫也已经救出来了,也算能和瑞纳金帝国交差了,要不咱们就撤了吧?”
巴顿的想法很简单,此次的救援活动他们并非主力军,瑞纳金帝国的雄虫的飞行器在边界坠毁,讲句难听的,这次的救援活动和亚欧联邦没多大关系,这忙可帮可不帮。此次参与救援活动,完全是他们上将心好,同时也顾及着盟国之间的友谊才友情赞助。
他们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快三星期了,他们准备的物资消耗殆尽,再待下去怕是士兵都要吃不饱饭了,而且此次救援活动,他们也有不少兄弟受伤,国内的救治环境必然比这地方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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