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年轻人掩着口咳嗽一声,忽然开口道:“抱歉,我打扰到你了。”
像是刻意要喊住谁一样。
席言不由看了过去。
他依旧在看着河面,眉目间有几缕轻愁。
“公子客气了。”男人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无奈,席言客套地说道:“河边风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去。”
男人没有回答,听着身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长呼出一口气,一直强撑着的肩膀塌了下来。
像是失去了最后的精神,他的腰深深地弯了下去,捂着嘴难受的咳了起来。咳声惊起林中的飞鸟,在空旷的林子里传了很远。
最后,咳声渐歇,他看着衣袖上红色的血迹,沉默不语,只是眼神漠然地看着河面。
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坐到了夕阳西下,河面上铺上一层耀眼的浮金,波光粼粼。
他站了起来,眼前却蓦地一黑,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一道人影却极速闪现至他身旁,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主子!”
彼时赵青玉正在做梦,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又似乎不是他的小时候。周围冰天雪地,温度很低,他穿着一件满是破口的旧衣服,浑身颤抖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雪花从天上一片片落下,落到他的头发以及鼻尖上,冻的他两只手发麻通红。
他因为太饿,偷了看管宫女的一个馒头,被她惩罚跪在这里。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他记不清,他的腿早已冻伤,浑身冷的僵硬,眉毛睫毛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在他意识恍惚之时,隐约注意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有人下了步辇,不知要往哪里去,正好路经此地。
能在宫里乘步辇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后宫的妃嫔。赵青玉没有在意,一切都与他无关。
旁边穿着棉衣、抱着汤婆子的宫女过来看热闹,一边磕着瓜子,嘴里啧啧有声地赞叹道:“不愧是陛下最近最宠爱的娘娘,瞧瞧!这通身的气度!”
“嚯!看他那身上的披风,”另一个宫女眼中满是惊叹艳羡,“听说陛下半月前猎了一只雪白的银狐,让人给娘娘做了一件狐毛领披风,就是这件了吧。”
“娘娘长得真像个仙人。我十五岁就进宫,也伺候了不少主子,没一个比得上娘娘的。”
“据说娘娘是陛下从民间带回来的,一进宫就封了妃位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宫女们絮絮说着什么,但赵青玉已经听不清楚,耳朵里一片嗡嗡之声。
旁边传来一声呵斥,“跪直点,歪歪倒倒的给谁看!小心叫贵人看了笑话。”
赵青玉用手撑了撑地面,稳住了歪倒的身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忽然一静。
宫女们的絮语声停了,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雪花飘落的寂静之声。
面前出现一双长靴,赵青玉后知后觉的抬起头,透过面前飘落的雪,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一个异族的男人,长得很好看。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一头长长的、蜷曲的头发。
赵青玉迟钝的眨眨眼睛。
虽然没有见过男人,但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就是宫女口中的那个皇帝陛下的宠妃。
仿佛着了魔一般,赵青玉痴痴地看着对方,不肯移开眼睛,脑海之中浮现一段记忆。
那是在花灯节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提着一盏小鱼宫灯。
他很喜欢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的喜欢,可他的生性怯懦,让他没有鼓起勇气上去跟他搭一句话。
后来他在那里等了很久,一直到花灯节结束,他也没有再见到这个男人。他又在那里徘徊了十几天,像只心有执念不肯离开人世的游魂,终究不肯死心。
这段记忆来的莫名其妙,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白茫茫的大地,隐约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梦中。
男人似乎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赵青玉只看到他嘴唇启合,却没有声音传出。
是了,那夜他只见到了他的模样,却没有跟他说过话,哪里来的对他声音的记忆。
男人嘴角勾起笑意,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赵青玉,而后伸手,示意他起来。
赵青玉呆愣了许久,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伸出了手。
男人温和地笑着对他说着话,赵青玉听不到声音,只是眼睛盯着他的嘴唇,想要从他的口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男人又说了什么话,而后停住,等着赵青玉的回应,却只看到了赵青玉一脸的呆滞与茫然。
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注视,赵青玉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当真狼狈又难看,极差的身体状况令他脑子里乱成浆糊,他潜意识地想到自己现在应该要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
嘴角大大地咧开,笑容有几分痴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男人也不由得笑,而后眼神变得有些无奈起来。他碰了碰赵青玉发烧的额头,解下身上的披风,要帮他披在身上。
然后,梦醒了。
赵青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回神之后,他白着脸走下床,去桌子边接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心脏还在砰砰的狂跳。在梦里的男人手碰到他额头的时候,他就像一把被火星点燃的干柴,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周围的冰天雪地也变成了火海,他在其中,被烈焰焚身。
“王爷,我进来了。”席言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没等他回话,便掀帘而入。
若是以往,赵青玉是要借此发作一番的,此时却没有这份心情。
席言端着木盘进来,看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将木盘放在桌上后,走到屏风处,给他拿了一件外衣。
“王爷,穿上吧。”
赵青玉回过神来,看了眼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王爷今早的吩咐,让我去河边钓十条鱼,一条烤,一条烧,一条煮,一条炖汤……汤里不要有腥味,鱼肉不要有刺,鱼皮不能焦……”
“你都做到了?”赵青玉有些吃惊,这些要求光是听着他就觉得麻烦。
席言但笑不语,只是催促道:“王爷不如尝尝。”
看着托盘里被煮的奶白的鱼汤,他默了一会儿,这才纡尊降贵的拿起了旁边的汤匙。
只是喝了一口,其中的暖意便流遍全身,味道很好,不咸不淡,香气浓郁。
赵青玉提出这些要求,本就是刻意想为难对方,在他预想中,他本该把这碗汤扔到席言身上。
或许是之前在梦中见到了那个男人使他心情颇好的原因,亦或是其他原因,赵青玉没有阻止席言把外衣披到他身上,只是边喝汤边小小的嘟囔了一声,“呸,难喝,狗都不喝。”
才说完这句话,就见面前多出了一只手,赵青玉双手挡着碗,“做什么?”
“觉得难喝的话不如倒掉。”
赵青玉听出他声音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好像在为他说的“难喝”两个字生气。
不由冷笑了一声,“我就不过说了一句,你就生气。你一个下人,哪来那么大的气性?傅铭月是把你宠得太过了。”
那日他在席言面前哭得颇为难看,之后再见面时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谁也没有提起那回事。
虽然不想承认,但赵青玉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不想如此轻易便放过这个人,今日傅铭月不在,他立马找机会逮住了席言,提出了上面一连串要求。
不管席言还是不答应,他都有借口能教训对方一顿。
赵青玉瞪了席言一眼,拍开他的手,端起碗咕咚咕咚把汤喝了个干净,问道:“其他的呢?”
一碗汤下肚,赵青玉舒服了不少,难得说了一句好话。
“你手艺不错,以前煮过?”
席言坐在桌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赵青玉吃得一点都不讲究,听了他这话,思绪不由放远。
似乎在很久之前,他确实给一个人做过菜,但那是太久之前了,他已经忘了对方的样子,只记得他曾做过一段时间别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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