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轻咳着,余光瞥见墙壁上贺予留下的涂鸦旧痕,他缓了口气,近乎是平静地对安东尼说:“我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安东尼面庞微一皱缩,但他在思索完谢清呈并没有任何机会见到贺予后,森然道:“疯了吧你,臆想症?你再也见不到清醒时候的他了,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他恢复过来的时候就是你死了的时候——!”
谢清呈注视着安东尼在他面前表情狰狞的样子。
“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谢离深,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你觉得我可怜?”安东尼仿佛大受冒犯,“你一个要死的人——你觉得我可怜?”
“我的死是我自己选择的。”谢清呈神情淡然,说道,“我这一生都在追求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有理想,有家人,有朋友,有自我,有想要保护的人,有渴望做到的事。我活得很有尊严,哪怕是在这场死亡中,我也得到了我自己想要的结果,段闻是个比你有底线的人,我知道他会在我死后把贺予送回破梦者身边去。而你根本阻止不了他。你只是一个给他打工的人。”
“…………”安东尼简直要气疯了,他的俊脸都扭曲了,“我是个博士!!我离开你家之后,靠着我自己的能耐去了国外!我读了和你一样的专业做了和你一样的工作!我在美国那么穷却那么优秀所以曼德拉才会向我递出橄榄枝!你能做到吗?啊?我为了成功,我能在最卑微的时候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出卖我的一切!你能像我一样豁得出去吗?你不能!”
“我从来都不比你差!”他瞪着血红的眼睛。
那些岁月,有多不易?
想从头来过站上社会顶层,有多不易?
他十八岁时靠着五十八岁的干爹才能出国去!就因为谢清呈报警,他的档案上有偷窃污点!他不得不在那几年媚笑着哄那个满脑肥肠左拥右抱肚子比八月孕妇还大的死肥猪!
他那时候恨极了谢清呈,他皮囊和灵魂都不要了也想要卯足一口气出人头地,在未来成为比谢清呈手段更硬的人。
“我是在美国读的博士……我的母校比你的还厉害得多!可你竟然敢说……我个是打……打……”
谢清呈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打断了安东尼的疯狂,他说:“谢离深,你疯成这样,你想过吗。”
“……想过什么东西!?”
“我死了之后,你活下去的动力还能是什么。”
安东尼的肩膀忽然一僵。
谢清呈抬起一双眼眸看着他,因为房内光线的原因,在安东尼看来,他那瞎了的眼睛竟然也像没瞎时一样冰冷澄澈。
“我听完真可怜你,你一直都活在失去当中。当你父亲失去了继承的遗产时,他就把这种失落像癌细胞一样转移到了你身上。你总是想着你已经失去了的一切,为之计较不已,却从来不去看看路的前面还有值得去追求的东西。”
“……”
“谢离深,你从小到大,想着的就是怎么不择手段地搞垮我,怎么夺走我的东西——你在意过你自己吗?你在意过你自己活着的尊严,活着的意义,在意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吗?”谢清呈在窗边微微咳嗽着。
这一刻安东尼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俩又回到了陌雨巷的小屋内,年岁略长一些的哥哥在一脸严肃地对他讲着道理。
而他哪怕再不服气,都无法迈开步子离开那间小屋。
谢清呈问:“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所拥有的很多东西。你不喜欢学医,却成了安东尼博士,你不喜欢白色,却要穿上实验室的制服——你也不喜欢贺予。”
安东尼:“……”
“你不喜欢他,你只是在利用他来达到让我难受的目的而已。我承认你确实成功过,可是现在我知道你说的全是假的,你之所以知道那些只有我和他清楚的事情,是因为你利用催眠术,窥见过他的记忆。”
谢清呈病恹恹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谢离深。你就不能把你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去看一看自己的未来吗?你的生命就非得架构在对另一个人的仇恨上吗?你能不能尊重一些自己的人生,将它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这场战役之后,好好想一想,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安东尼面色斑斓,青一块紫一块,他被谢清呈说的恼恨至极,内心深处却又极为窘迫。
他切齿道:“你在假惺惺些什么东西?!别搞得好像你还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一样!”
“事实上。”谢清呈冷道,“我这些话,就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的。”
安东尼仰头大笑,然后狠狠朝谢清呈啐了一口,厉声道:“荒唐!你?为我考虑?你真以为我是傻子,还是初皇殿下真的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凭什么为我考虑,你不恨我吗?你不恶心我吗?谢清呈!你别永远活得那么虚伪!”
谢清呈漠然看着他:“我从未说我不厌憎你。但是这或许是你我最后的单独谈话了。谢离深。这也或许是我最后的时间,我不想真的把它完全浪费掉。”
“……”
“你至少叫过我一声哥哥,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我也还记得我父母曾经让我多让着你一些,因为你真的受过很多苦。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一双眼睛似乎依然能够窥见人心的最深处。
“我想起来,你至少曾经保护过一个人。”
安东尼的表情忽然凝冻住了。
谢清呈:“这件事我以前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我知道你在为曼德拉组织效力,我才捋明白了它的原因——谢离深,你救过谢雪。”
“在她的婚礼上,卫容原本是想要给卫冬恒和我下药的,但最后中招的人只有我,而卫冬恒因为喝了掺有安眠药的茶水,反而躲过了一劫。”谢清呈道,“我一开始以为有人在暗中保护卫冬恒,毕竟比起谢雪,卫冬恒看起来更像是某些势力会重视的对象。其实事实正好相反。”
他不错目光地望着安东尼。
“下安眠药的人,是与卫容同属于曼德拉组织的你。”
“……”
谢清呈秀长的手指交叠着,他说:“你只是最怨恨我,并没有牵连到谢雪身上去——因为她那时候年纪很小,性格又好,待你一向比我更亲切。印象中,你确实也唯独和她没有起过什么争执,在她误入成康精神病院,差点被江兰佩杀害后,你还曾打过电话给她,问过她情况。她也许是我们全家之中,你唯一不讨厌的那一个。”
安东尼绷着脸,不置是否。
但他心里明白,谢清呈说的是对的。
谢雪那时候太小了,不管逮着谢清呈还是谢离深都叫哥哥。
他最初并不高兴,都是哥哥,这个和那个又有什么区别?他便总是在暗地里欺负她,往她的牛奶里泡毛虫,在她的小鞋子里塞蜘蛛,趁着家里没人,朝她脸上吐口水。谢雪时常被他弄得嚎啕大哭,可是哭完了又不长记性地伸出手要他抱。
谢离深有一次是真的起了歹心,在一次全家郊游时,想把她推到公园的水塘里去。那个水塘上生满了绿萍,看上去就和草地一样,她掉下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是他干的,大家一定会认为是小朋友不小心把水萍当做了绿地所以才酿成了悲剧。
这个计划太蛊惑他了,谢离深情不自禁地从她身后慢慢地靠近,伸手……
他当时想,如果谢雪不小心失足落水死了,谢平全家的表情该有多精彩?他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手也即将推向谢雪的背,然而——
“哥哥!”
谢雪忽然一下子回过头来,那么小的小女孩,站都站不稳,径直扑到他怀里,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嚷道:“哥哥!”
谢离深很恼,以为她又是想让他抱她,他老大不耐烦,甚至想把她就势往水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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