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我依旧没太重视他,不过既然有个机会可以放他一条生路,那就放他一次吧。权当是他哥哥给他的奖励了。”
“所以那一卷录像果然是你寄的……”谢清呈咬牙道。
“对,废物利用。”段闻冷笑着一摊手,“陈慢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
“那现在你又想在我身上利用些什么。”
段闻那种堪称是恣意的笑容敛住了。
他盯着谢清呈,过了一会儿,别过头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上了。他抽着那支烟,始终也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
直到烟燃尽了。
段闻将那烟蒂弃了,在未散的青霭浓雾中,他重新开了口——
“我不杀你,并非出于利用的目的。而是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
男人说着,眼睫微微地垂下来了一些,这让他本来就很难琢磨的眼神变得更晦暗难明了。他接着把话道了下去:“我答应过他,我会尽量不杀你。”
“……我父亲?”
段闻没答。
过了一会儿,他错开话题,微微笑道:“谢教授,我们还是公平点,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可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猜到我是陈黎生的。”
“……很多。你选择放了陈慢。李芸的忽然出现。贺予的血蛊对李芸无效,还有就是……”
“嗯?”
“你那天晚上和我见面时,对我说的话。”
段闻微皱黑眉,十指交叠:“我对你说了什么……?”
“你说毕竟警察两个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衔,不是威势和权力,而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
段闻的脸色倏地一变,意识到问题了。
谢清呈道:“这是我父亲的原话。他经常和我说,也经常和他的徒弟说。而他带过的徒弟只有你和李芸。”
“……”段闻嘴唇一抖,失笑道,“真是失策了……我没想到你竟然把你父亲的话记得这么深。”
谢清呈却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把你师父的话记得这么深。”
段闻:“……”
“我听到这句话之后,还提到郑敬风和我父母自实习时就是队友这件事。郑队嘴严,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连我都是上岛前才知晓的,但你听到了却一点意外也没有。我父母和郑队都不会和旁人多说任何东西,能得知这些细节的,恐怕也只有他们的徒弟。”
“其实我那天晚上和你谈完之后,更怀疑的人是李芸。”谢清呈说,“可是后来李芸出现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你。”
“至于那个李芸,恐怕也不是真的。他应该是个改造人,因为贺予的血蛊通常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毫无效果,一种是对方佩戴了澈心戒,还有一种情况,则是对方是个由芯片控制大脑的活死人。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对劲,不像个正常人。”
段闻点了支烟:“是我小看你了,谢清呈。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你不如再猜一猜,到底是谁求我不要杀了你?我觉得那个答案你也快知道了。”
谢清呈在这沉寂中,慢慢抬起眼来:“不是我父亲的话,是——李芸吗?”
段闻侧眸望他:“谢清呈,你确实…非常非常适合当一个警察。”
他说完,又淡淡道:“没错,是因为他。”
直觉让谢清呈不要在这个时候说任何话,他看得出段闻心里压着很多事,那些事已经压了太多年,从段闻此刻的神情来看,他并非是不想倾诉,而是因为岛上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可以真正交心的。
他们就想丹炉里的蛊虫,因心狠手辣而聚在一起,是一个团伙却不是一个团体,甚至一不留神就会被别的蛊虫给吞吃下腹。
也许在谢清呈面前卸下面具来的这一刻,反而是段闻这二十年来最轻松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好几分钟之后,段闻慢慢地开口了。
他用的不再是谈论大事的语气,而是很平和的,甚至像是多少年前,他还是陈黎生的时候,来谢清呈家里做客闲聊时的样子。
“我和李芸两个人,最开始都是你父亲的学生……”
“师父对我很好。”段闻看着窗外的天空,淡道,“他对我要比对李芸好得多,当他分身乏术,只能带一个徒弟的时候,他选择了我,而建议李芸转去跟着另一个老经侦学习,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过李芸,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一线工作。”
这并不奇怪,谢平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他会和李芸讲这样得罪人的话再正常不过。
“在所有人印象中,他对李芸一直是有意见的,恐怕你也这么认为。”
谢清呈:“不是吗。”
“原本确实如此。”段闻说道,“原本师父是真的看不惯他,觉得他阴狠,善于伪装,两面三刀,但后来他的想法转变了。”
谢清呈带着戒备:“他从未和我说过。”
“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很迟,几乎是在他和师母遇难前不久。”段闻道,“其实本来他们之间的误解可以化得更早一些的。然而李芸很不喜欢提及自己的家庭,甚至可以说,他有在刻意隐瞒一些自己的过往。”
谢清呈皱起眉,警校招生时是需要政审的,像无间道里那种父母是青帮大佬,自己却瞒天过海当上警察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段闻看出了他的想法,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道:“不是不良背景,所以警校不会详细记录档案,师父他自然也就不清楚。说句实话,换成其他人,都不一定会隐藏,甚至会巴不得共事的战友们知道。”
“什么背景。”谢清呈问。
“线人。”段闻说,“他父亲是缉毒干警的线人。干了十多年。但他交的所有材料上,填父亲那一栏的时候,填的都是蔬果商。”
“……警校没有核实出来?”
“他没有撒谎。”段闻掸了掸烟灰,呼出一口烟霭,“他父亲是蔬果商——他从小学起就跟着这个卖蔬菜水果的继父生活了,他母亲离了婚,他被判给了母亲。亲生父亲看起来就和个无业游民一样,没谁受得了,可他其实是个线人。”
烟灰簌簌落下,犹如过去的幽灵飘落在黑暗里。
“李芸是高中的时候才知道他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的,那时候他生父死了。是在和警察接头的时候被毒贩发现,发生了枪战。那个警察为了救战友,只能两者选其一,等再想回头救线人的时候……他爸爸已经没有气息了。”
谢清呈听得手脚微微地泛凉。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看到的那一幕,李芸在还没有取得警官证之前,以非正常的审讯手段逼供贩毒分子,手段狠辣,眼神森冷。
原来……
“他爸之所以妻离子散也要做这线人,是因为他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作为金三角本地人,他爸爸看过了太多被毒品毁掉的家庭和人生,他曾经是想当警察的,可惜身体素质不那么好,体检被筛了下来,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当不了警察他就当线人,李芸和他母亲是在警方移交给他们的遗物中,看到了一本日记,才知道了这些真相。”
段闻顿了顿,继续道:“你可以想象李芸读那本日记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段闻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着烟。
他的语气很淡然,血雨腥风在他嘴里,就像以前他给谢清呈讲故事一样平静。
但谢清呈始终看不透他眼里的色彩。
“李芸对生父无比怨恨,为了一个理想,他父亲把他和他母亲都抛下了,在家和义之间,他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感到极度的愤怒,不甘,痛苦。然而……”
又抽了一口烟,段闻说:“那一年的高考,李芸却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艺校考试,转而填报了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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