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停了好一会儿,继续说了下去:“谢清呈,其实我很高兴你能看到和我一样的东西。这让我不那么孤独了。”
谢清呈在这一刻完全能体会到贺予的无奈。
一个立场模糊的人,一个精神病人,哪怕为破梦者贡献了再多,又真的会被视作同类吗?
他永远都只能是那一匹黑羊。
人们宁愿相信铁马会飞,信自己和“正常人”们亲眼看见的超现实,都不会相信他说的——“不要怕,那只不过是一架被改装过的直升机而已。”
谢清呈尽管知道自己如今已没立场,却在此时看着这样的贺予,不由地问:“你……你这三年……都是这样过的吗。”
贺予垂下眼睑,或许是三年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地完全信赖他,他们提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问他过得苦不苦,所以这一刻,听到这样的一句话,贺予的眼眶忽然慢慢地红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假话……”他终于松了那一口硬气,沙哑道,“可是没有人信我……哪怕那么与现实割裂的情景,他们都能相信,却不相信我所说的……”
“我是真的恨曼德拉,他们杀了我的妈妈,害了我二十年……我不知道警方为什么还是不信我……就因为我曾经被他们害死过吗?……就因为我有病吗?我是个病人我被害过,我就不能渴望着一个真相一个公正吗……!他们一边说着相信我,一边又对我提供的情报怀疑着……可这些都是我的错吗?谢清呈?这些难道都是我的错吗……!!”
“为什么……为什么宁愿相信这些虚幻,却不肯相信我……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人真的相信我……”
谢清呈越听越难受,他虽与贺予之前还有许多心结未解,可就像贺予只要看到崩溃的他,就会条件反射地拥抱住他那样。他也依然会为在他面前难过到嗓音微微哽咽的贺予揪心。这是改变不了的。
原来如此……原来破梦者并不完全信任贺予,他们嫌他是个病人,慌他会有二心。所以贺予很多情报都没有,只能孤身在敌营里等着一个能够信他的人。
如果等不到,他一定也就这么认命了,会在嘲笑中继续这样想着办法配合他们。
他是一个病人,可这个病人却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于是他不得不照顾着正常人的理解方式,去把白的说成黑的,只为了心里的那一口气,最终做成对的事情。他必须忍着别人笑他,疑他,嫌他,嘲他……
贺予沉默之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愣了片刻,发觉竟是谢清呈回握住了他的手。
谢清呈说:“我知道你也许不会愿意再相信我第二次,但是贺予,我是真的没有怀疑过你会自己去到段闻那一边,我仅仅……只是想过,你是不是被洗脑了,是不是被打了什么思想钢印……哪怕是,你做的最过分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私怨就失去了自我的人。所以我会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选择了哪一边,尽管我也试探过,也犹豫过,但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你的底线。”
确实是这样,他在到贺予家之前,对贺予的身份一直都是猜测,是试探,是出于对贺予的信任——他不信贺予真的会投身那个杀害了薇薇安的组织,可他没有底。贺予的表现太强硬了,在这过程中,他不是没有过焦虑。
他甚至怀疑过贺予是不是被段闻洗脑了,他知道贺予不至于堕落至此,却也找不到能让自己真正安心的证据。
直到他被困贺予家,他借机拿到了资料,出来之后,他才终于有了机会可以确认自己的想法。
就在他把资料递给焦急等待着最后一点地图补充的指挥官的时候,他曾向总指挥确认更贺予究竟是不是卧底。而谢清呈已猜至如此地步,且非常坚持要知道真相,指挥官在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掩藏的必要了,他深吸了口气:“……是的,他是。”
这一句话入耳。
谢清呈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落地了。他那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他终于确认了贺予就是线人。
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没有错……
可同样地,他也知道了,贺予就是在单纯地恨他,那些恨意并非立场原因,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私冤,贺予仍然怨他曾经骗了自己……
指挥官:“你问这件事,是有什么想法吗?”
谢清呈当时沉默了好久,心头百感交集,最后还是开了口——
“我想,由我来保护他的安全。”
谢清呈长指将硬盘推给了指挥官:“请您确认——资料是我在他家盗取的,而不是他提供给您的。”
“……”
“硬盘里的资料太核心了,万一我们内部也有曼德拉的卧底,他会很危险。如果这样,我们就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谢清呈说,“这个孩子不能第二次为了我们的事送命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牺牲第二次。……请您答应我。让我保护他。”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此时此刻,谢清呈望着贺予的眼睛,他说:“我是,相信你的。因为相信你,才最终等到了这个确认。我知道你怨恨我,但你愿意相信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你再怨恨,也只是针对我一个人,你不会想害所有人,不会变恶吗?”
“你愿意相信,这一次哪怕我看不见曼德拉的原样,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会信你吗……”
谢清呈说到最后,或许是因为发病之后仍有的脆弱,他竟有些哽咽了:“如果我说……我不会把你当一个病人,一个背叛者看待……你还愿意相信我……最后一次吗?”
贺予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他的声线里终于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崩溃和委屈。
“谢清呈……谢清呈……”最后一片雪花落下,冰雪山峦终于崩裂了。贺予刚才经历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谢清呈的病发,又听到了谢清呈和他说的这些话,他再也受不住了,他终于像从前一样淌下了泪,他哭了,哭得是那么伤心,带着无助,委屈,痛楚,“我……我那样对你……我那时候那样对你……我确实是恨你丢下我……我想报复你,但是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他又一次用力地抱住了谢清呈。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发病了,我真的再也再也不想看到你发病了……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不想再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想吵了……再也不想吵了……”
“谢清呈……”他说,“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恨你了……我不恨你……你别难过了,好不好?你不要再难过了……”
谢清呈心中蓦地颤然。
他没有想到他终于能在贺予这里,听到不恨两个字。
贺予在黑漆漆的被窝中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引过来,贴在了自己的脸庞上。
“谢清呈……你现在能看到我的脸了吗……”他哽咽不止,轻声地问,“你能看见了吗?”
就像穿过曼德拉岛的幻像,看到真实。
你能看见我的脸了吗。
谢清呈的手指迟疑着,最后还是抚过了贺予的面庞:“……我看到了。”
贺予的泪就滚落在他指隙间。
谢清呈手指颤抖,沙哑地说:“我看到你的脸了。”
三年以来,再也未见的,卸下了仇恨的脸。
这一刻,他终于又见到了……
在这来之不易的温存面前,他们内心都充满了伤痛与忐忑,那些伤痕,他们谁也不再提,不敢再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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