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忘记了,艾娃不会有事的,因为真正的艾娃已经在那次切尔诺贝利秘密试验的追杀中,被那薄情寡义的男人,那个研究所的领首给六亲不认地逼到了绝境——那时候她倒在冰天雪地里,哭着求那个男人不要杀她们,男人说背叛实验室的人都必须要死,哪怕她是他的情人也不例外……
哪怕,她是他的孩子,也不例外……
在他眼里,科研最高,一切都可以作为牺牲品。
“你也是,卓娅。”那个男人在厚重的皮毛帽檐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个受够了一切,妄图带着女儿逃跑的她,然后举起了枪。
枪口移动,瞄准。
卓娅疯了似的在最后关头将女儿推出去,尽管小女孩才刚刚会走路,但她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大叫道:“跑!艾娃!跑!!”
男人太冰冷了,就像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为地下社会的科研室效力,除了自私之外,其他人性都是他所不需要的。
“跑!艾娃!!”
男人冷笑,枪口偏移,砰地一声——
寒鸦凄厉地大叫着划破天际,白桦林惊起一片栖息着的鸟兽……
卓娅睁大了眼睛,她成了石雕,冰塑,泥像……她不会动了,就那么僵硬地卧在雪地上,泪水流出来也成了冰晶,血在血管里也成了凄霜……
“妈妈,救……”
小女孩来不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直兀兀地倒在雪地里,她太小了,甚至都砸不出一个太深的坑,就那么乖乖地倒下了,热血流出来。红色的。红色的血……在漫天大雪里开出卓娅一生都忘不了的恶之花。
——
“妈妈,救我!!”
这一刻,卓娅什么都忘了。她又回到了那场西伯利亚的大雪里。
回到了那个举目无路,四野凄然的白桦林。
她看着一号抬起枪口……
她看着那个男人抬起枪口——
她完全忘了她的女儿已经死了,而且现在这只不过是个那个改造艾娃的投影,子弹射到投影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她的孩子不会死第二次。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这电光火石间,本能的反应促使她大叫着,像后来每个梦里发生的那样,她朝着艾娃的幻影扑过去,这个冷血女魔头的热泪在这一刻奔流而出,她的手伸向她的孩子:“艾娃!没事!没事!!妈妈在!妈妈在这里——!!”
她扑向她,她抱住她……
手却空了。
幻象颤抖,卓娅径直穿了过去……她什么也没有抱到……
虚拟现实,终究只是虚拟而已。
而同时,“砰!!”的一声巨响!!
她感到心口传来一阵彻骨的冰凉和疼痛。她怔怔地跪在那里,慢慢低下头……子弹射穿了她的胸膛,她最后看到的,是自己胸口绽开的那一朵恶之花……
如同很多年前,在雪原上无声开放。
一秒。
两秒。
“咚……”
卓娅倒了下去。
她美丽的大眼睛睁着,那眼睛里倒映着艾娃的投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倾注了卓娅全部的智慧与心血、人性与期盼的虚拟小艾娃呆呆站着,片刻之后,小艾娃那本该无情的脸庞上,竟浮现了类似于哭泣的神情……
第235章 爱会让人回到当年
卓娅死在了自己培育的改造人手下。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自己后来杀死的情夫和她亲手害死的那些孩子们的头脑制成芯片,这或许这是一种诡吊的纪念,又或许她设想过若有朝一日曼德拉宇宙变为现实,她便要将这些亡人都召回来,这样她就觉得自己等于洗掉了手上的血,才可以安然无忧地与小艾娃过上归隐田园的日子。
贺予他们没有闲暇多想,他们必须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主控室的程序破坏中去。
“指令已经完成百分之三十,再坚持一会儿。”
改造人屠戮了创造者,就失去了强烈的报复欲,他们陆续变得平静,在硝烟弥漫的废墟中木然游走着。那些地下室里召出来的半成品并不是他们的对手,早已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面。
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五十……
时间变成了模糊的概念,闪动在三个人眼前的只有这些仍然在飞速运算的数值。
太阳在这凝肃的气氛中逐渐西倾,光芒和热焰变得越来越黯淡。
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
残阳如血,万木萧瑟,蓄势待发的夜幕中,藏着刀光剑影,只待指令完成,便将破霄而出。
百分之八十……
已经驶近曼德拉岛的海洋战舰上,卫二哥手背在腰后,站在指挥官旁边,在舰船监控室内,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传来的画面。
巨幅作战显示屏上回传着现场的景象,同时也缓缓爬动着血红色的计数格,那示数已经逼近了百分之一百。
而时间距离预定的六点整,也已经相去不远了。
“各部注意。”总指挥拿起黑色呼机,一边向全频道发起指令,一边额头冒汗地盯着画面中的三个人,“今夜进攻,将按计划进行,各部听我指挥,准备就位。再重复一遍——”
鲜红的示数不断上攀,当最后一缕太阳的余晖葬入海潮中时……
“滴——滴——!”
如同千米冲刺撞线的那一刻,总控室全场在短暂的寂静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鼓掌声!激速寒光的破坏指令全部输入成功,大屏幕上的完成度停留在了百分之一百!!
“成功了!”
战友们的振臂高呼中,总指挥高声道:“先谴队员立刻出发接应前方三位同伴!其他编队——准备发起进攻!!”
.
激速寒光的装置终于被破坏了。
亿万数值在最后就像完成了一次宇宙大爆炸,数列崩散,星空陨灭,艾娃的幻影悄无声息地在她母亲身前消失,化为点点流荧。
总控室内,忽然死一般寂静。
仿佛是不敢置信,陈慢轻声道:“结束了吗……”
谢清呈:“结束了。”
贺予却没有说话,令人意外的是,他走到了卓娅面前,看了她睁着眸子的尸身良久,忽然低下来,抬手在她死不瞑目的眼前抚过,盖上了她的眼睑。
然后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间已经失去了力量的总控室。
他们的最后一个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接应来驰援,将他们送回舰艇上等待大战的结果就好了。殚精竭虑了这么久,忽然所有苦难都画上了句号,这多少会令人感到不真实。
贺予走到还弥漫着硝烟气息的室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全部擦黑,但远处海岸线已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炮火声和爆炸光焰。他知道总部的登陆已经开始,那是后续接力者的战役,已经和他们无关……
他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侧过头望向身后。
谢清呈扶了陈慢走出来,陈慢的脚被弹片击中,血流纵横,形容可怖,单靠自己已经根本走不快路了,谢清呈不可能将他丢在那里。
贺予虽知谢清呈与陈慢没有关系了,眼神却还是微微一黯。
他想到了自己在三年前的海难时,最后也伤到了腿,那时候没有任何人搀扶他,他在气流中坠入大海,咸涩的海水一下子涌入他的伤口,哪怕是他这种感官迟钝的人,也一下子疼得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腿脚,他躺在段闻的实验室里,断肢处还有旧躯尚在的幻觉,但他挪动身子,最终只看到了那冰冷的义足——哪怕再仿真,再难被看出来,那也是假的。
他那时候喃喃着唤谢清呈的名字。
而谢清呈在山遥水远的美国,当时贺予身边,只有一个与他眼眸相似的谢离深。
他就过了那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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