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能一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
“这……”
“如此,就是诡辩。”谢景行将手负在身后,好似当年在学宫之中点拨学生,云淡风轻,又蕴含大道义理。
他白衣广袖,墨发垂腰,却悠然道:“若你身处河流之中,却时时觉得,此河非彼河,那你所渡过的这条河,又是什么呢?”
“若是世间万物,从不存在一个稳定的时间阶段,那你我所踏的这地面,所共享的这天空,这风、这雨、这一切的一切,都该是一片虚无与混沌。”
“正因为他们永远在变,所以不会拥有任何形态。此界也就不存在了。”
他话音刚落,一时安静。
韩黎长舒一口气,终于解开心中疑问,叹服道:“谢先生一言,韩某如醍醐灌顶。”
封原也一改方才的张狂态度,拱手笑道:“受教了。”
风凉夜在旁聆听,并不接话,却想起赴约之前,谢景行对他说的话。
“墨家性任侠,晓以义理;法家重法度,以法制之;杂家为商贾,以利动之;名家好辩,以辩折之;农家重民生,许以良谷;阴阳家御术,斗之以法;纵横家擅谋,以智胜之……”
“如今百家争鸣,各有其法,不可视儒术为世间唯一解,而是兼容并包,海纳百川,切记切记。”
几名用先圣质疑他的长老,皆是怔怔不语。
良久,有人叹道:“圣人弟子一番高论,真是让人感慨,我等还以为……还是五百年前,在学宫聆听圣人教诲。然,天不假年,圣人陨落……可惜可叹。”
谢景行见他们怀念感佩,感觉到时光的荒谬之处。
但他想起自己举例的那条河,却又难免生出几分怅然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圣人,也不过是那个为苦悲命运感到不甘,却又不肯死心,执着渡河的狂夫罢了。
“既然人到齐了,我们今日商议有关明镜公堂的事务。”
一名法家贤士抬起眼,沉声道:“此会,本不该有我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长辈出席。可如今,身在道门地界,此事又是针对我儒道修士而来,不得不慎重行事。”
墨家的长老向他点了点头,道:“我已布下结界,此地无人窥视,还请各位畅所欲言。”
说罢,他们退到旁座,不再言语,却注意着众人的表现,仿佛在评估当下儒道的未来后进,是否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墨临的伤势没有韩黎重,身体大好后,就接了谢景行的秘密传讯,暗自去找百家众宗门查了一些东西。
他手中握着一份名单,却是犹豫半晌,道:“我要告知各位的,非常重要,还请诸位留意。”
他吐出一口浊气,道:“世家,针对的并不止我们五家上宗门,而是整个儒道。我已查过近十年的各宗门死亡清单与死因,发现其中颇多蹊跷,许多例离奇死亡的宗门弟子,可能是被世家下毒害死,并非修为走岔暴毙。”
“当真?”张世谦沉肃,他紧紧锁着眉,“墨少宗主可以对此言负责?”
“我可以对天道发誓。”墨临紧紧攥着拳,似乎在忍耐什么,沉声道,“不过,我手中证据,暂时还不可公布,待到明镜堂开时,我定要——为枉死的诸位道友,讨回公道。”
“我审问死士时,也从他们的口供中掏出了点东西。”韩黎微微冷笑。
作为法家弟子,韩黎以严刑峻法逼供,自然能在不伤身体性命的基础上,让他们口吐真言。
他大怒道:“世家,竟是窥伺我等世代居住的中临洲,此番暗害各种天才弟子,就是要釜底抽薪,要我等宗门青黄不接,如此下去,不出百年,传承必将断代!”
“届时,你、我、乃至整个儒道,又怎能抵挡世家举兵!”
“可恨!竟是要谋夺我们中洲。”
“卑鄙无耻!”
“化外之民,如此豪横,绝不容之!”
群情激奋。
韩黎与墨临将气氛带了起来,谢景行走到正中,逐一扫过每个人脸上愤怒的神情,淡淡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他陈述起当年仙门改革的真意,却对着这些陌生而青涩的脸。这让他想起当年聚拢在他身侧,正是鼎盛时期的百家。
“圣人曾为仙门之首,命法家制定仙门律令,是为依法善治,行公义之事。”
“设明镜公堂,是为让小宗门也有提告上宗门之权,不必囿于等级、势力、制度。”
“行外儒内法之策,以德教化之,以法约束之,终而使仙门脱离各宗林立,互相孤立、吞并、内斗不止的局面。”
“可以说,如今仙门的架构,是从圣人治时脱胎成型。”
“可惜的是,圣人之法,已被如今那位废除大半,圣人治时,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岂是那位可比?”接话的乃是理宗一贤士,是风飘凌派遣来替小师弟撑场面的。
他原本以为这陡然冒出来的圣人弟子不过黄口小儿,难免轻慢,但谢景行的学识见地,让他们无不折服,只觉他得到圣人真传,也和颜悦色许多。
心宗客卿也道:“圣人之法已行数千年未曾出错,明镜公堂仍被广泛认可,哪怕近些年开的已少,却永远深入人心,此乃传统,不可移。”
谢景行拂袖,徐徐行至众人身侧,道:“后日,明镜公堂之上,我提告谢家,对方必然以我作筏,攻击儒道,还望各位勿要动摇,我自有安排。”
“但世家狼子野心,能够涉入罗浮世界,其背后定有道门影子,我们暂时不能与道门撕破脸皮。”
谢景行说到此,逐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答案。
那是不服。他们没有一个人,服气过如今的仙门之主。
谢景行拢袖,淡然道:“如今儒道正不知何处去,外有豺狼窥伺,虎视眈眈;内有明争暗斗,一盘散沙。”
“如今的百家之争,非是良性竞争,而是恶性挤压,互相提防,将自家道友视为贼人。再这样下去,必然让外人捡了便宜。”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还望各位牢记。”
谢景行说罢,向众人拱手,行了一儒门古礼。
“若各位下定决心,肯摒弃前嫌,和衷共济,组成儒道联盟,共振儒道道统,谢景行,与在下三位师兄,将在微茫山恭候百家诸宗门贵客。”
第44章 帝尊赠礼
琳琅阁拍卖会于戍时开始。
谢景行与吕梁走进琳琅阁, 只见珠光宝气尽豪奢。这里不仅是拍卖会,更是仙门最上层的交际场。
阁中分为两层,上层呈现圆环形, 以绸缎帘幕遮挡隔间, 保证其私密性, 自然是为贵客预留的。下层扇形展开,是寻常来客的座位, 高台保证视野。
一层中间的圆台是展示货品之地, 以灵石雕琢成菱形。将灵材置于其上, 光华流转,尽显宝气。
心宗封原,理宗张世谦见了谢景行, 立即迎上来打招呼。紧接着, 墨临、韩黎也来见礼,笑容真切,兵家等宗门也凑了个热闹, 向圣人弟子问好。
百家小会之后, 他们似乎是得到了门内长辈的叮嘱, 对谢景行更是热情。
吕梁知道自己和上宗门不是一国的, 也就笑眯眯地告罪, 找了个借口远离。毕竟,他背后的杂家看中的是目前落寞的儒宗。
谢景行与他们闲话,笑道:“今日琳琅阁当真热闹,不知都有哪些贵客会到场?”
“琳琅阁在云梦城开拍卖会, 城主张载道自是要来的。宋宗主事务繁忙,所以道门是叶剑神出席。喏,就是上首那一席。”
韩黎指了指楼上视野最好的位置:“已经挂起来了, 看来叶剑神已经到了。”
谢景行循着望去,雅间门口悬上纹有道门标志的青色帘幕。
墨临补充:“佛门拒了帖子,了空大师与几位主持潜心修行,物欲淡泊,未曾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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