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话说到这个份上,照理说,我不该强人所难。”殷无极看了一会静水流深的湖面,然后突然道,“但是,陆机,你甘于平凡吗?”
“……”陆机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不答。
“我亦是由仙入魔。当年,我经历的挫折与痛楚,并不亚于先生。”殷无极转身,阖目而笑,似乎想起了那笼罩他近百年的天劫阴影,那肋下作痛的灵骨,那些徘徊于癫狂与疯魔的过往,“我本该死在雷劫里,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愿闻其详。”史官怎么会对君王之才的过去没有好奇呢。
“有人教我,何为‘与天争命’。”殷无极唇边浮起一丝堪称桀骜的笑意,毫不畏惧地看向九天之上。今日晴空正好,他笑着伸出手,接住一片柳叶,“大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是不去争,气运是不会平白降临的,你若不去抢,旁人只会扑上来,将你分食殆尽。”
“我们生而为人,走在这荆棘遍野的大道上,本就是九死一生。”
“若不去争,只做安全的事,那就只有‘九死’,无有‘一生’。”殷无极负手而立,看着那骄阳之光,笑道,“孤独又如何,悲愤又如何,逆境又如何?挡得住我吗?”
陆机看着玄袍大魔的背影,想起他经历的一切。
殷无极曾被困于九重山,差一点就身陨道消,为大魔们分食。
可他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却是绝地反击,不惜引龙脉之力加身,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得以归来的王者之姿,返回启明城。
可哪怕经历过这样穷凶极恶的残杀,鲜血淋漓的背叛,他却丝毫没有动摇当初解放全北渊魔奴的理想,那些被释放出来的前奴隶,皆是奉他为神明,甚至恨不得为他立生祠。
他的一生,皆在搏斗。与天斗,与人斗,与己斗。
整个五洲十三岛,没有谁比殷无极,更有资格说这样一番话。
“太史公曰,‘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殷无极双臂展开,那宽广的玄袍长袖迎风猎猎,而他却逆着光,笑着转过身来,声音却朗朗。
“昔年,文王拘役,作《周易》;孔圣困厄,《春秋》书成;屈子被放逐,赋有《离骚》;左丘双目失明,厥有《国语》……”
“古今圣贤,有人幽于缧绁之中,而笔耕不辍;有人身残而志坚,却万古流芳!”
“古今帝王,又有谁不是境遇一再跌宕,熬过苦难与忧愤,终开一朝之盛世?”
陆机久久不言,眸中倒映着他桀骜恣意的笑,好似看着那屠龙的少年。
“上古时,少年嬴政曾质于赵。”
殷无极握住腰间剑,无涯剑出鞘,明晃晃的剑身朝向太阳,而他却大笑着,斜向一劈,竟是剑锋横扫,竟是将这湖面尽数斩开。
“而后,秦王横扫六合,车同轨,书同文字,成一代人皇!”
在这震撼的剑意之中,陆机久久不能回神,却见殷无极长发微微飞扬,手腕一旋,便是长风浩荡,向着天际斩去第二剑,层云皆惊避。
“发迹之前,刘邦不过为秦沛县一亭长。”
“斩白蛇,入关中,败项羽,聚天下英才而用之,开大汉国祚。”
“朱重八幼时家贫,困厄不堪,曾为地主放牛。”殷无极的剑尖指向地面,划出一个半弧,却字字千钧,“而后北伐,灭元之天命真人,成洪武大帝!”
千年以来,殷无极读过的书,摹过的字,学过的古今圣人言,在这一刻如同镜见,流淌在他漫长的岁月之中。
在他遇到困难时,他读诗,也读史。
那浩劫之前遗留下的青史,传承着文脉,成为支撑五洲十三岛的骨。
在殷无极的少年时,他随谢衍壮游山河,便是惊奇于那些看似与当今毫无关系,却充满着力量的记载。他知道那些动荡曾经发生,因为青史栩栩如生;他知道传承切实存在,因为那些先贤的学说那样铿锵有力。
“如今,又是大争之世,我殷别崖不自量力,欲成就秦皇之功,高祖之业。”
天地也震怒于他的逆反,骄阳隐去,天空乍起惊雷,似乎在警告着他。而殷无极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掷下剑,笑着转身,面对向这浩浩的沧浪,震颤的层云,动荡的烈风。
“若能使得北渊一统,我还要效唐宗之治世,开百代之学风,千秋之昌盛。”
“我要让魔,断掉的传承重续,失去的千年重来,我要让他们受压迫的血不再流,这天下的每一个人,能够活的像人——”
殷无极从不将这样的宏愿诉之于口,只因为他明白,要做成这样的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他兴许要耗上千年的时光,兴许还会受到空前酷烈的围剿,以至于销去他的血与骨。
但是,如果他不做,这一切又有谁来做呢?
殷无极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他看着陆机,绯眸仿佛穿透了岁月,直直刺入神机书生震颤的心中。
“陆平遥,青史,不可废!你若这样籍籍无名死于市井,谁来记载,那属于我的北渊洲,那浩浩荡荡的千秋岁月!”
第243章 医者仁心
药王谷在中临洲腹地, 地处山水之间,幽静如桃源。
药王决明子为大乘修士,亦是圣人谢衍的老友。昨日, 谢衍收到了一封来自药王谷的信, 等不及对方来微茫山, 而是决定亲自拜访。
刚至药王庐,谢衍便听到一句远远的笑声, 来人拄着杖, 提着药葫芦,灰衣鹤发, 自小径匆匆而来, 见了他, 登时眼前一亮,像个老顽童。
“圣人执掌仙门, 事务繁忙,居然也会亲自来看老朋友?”老顽童佯装不满道。
“药王说笑。”白衣圣人旋身,见到那灰衣鹤发的老人, 立即迎上去,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随意,显然是与对方相熟至极了。“从不出门的药痴居然给我来信, 说要来微茫山拜访,我当然是要来亲自看上一看。”
平日虽不走动, 但他们的友谊,从谢衍还是天问先生时就开始了。
决明子也知道, 以天问先生之妥帖,便是以为事有反常,担忧他是以这样的形式向他求助。虽然没有明说, 但决明子领他这份关切之情。
“哈哈,圣人以为,我药王谷出事了?”
“我一路走来,宗门事务有条不紊,弟子温和孝顺,看上去是没有的。”谢衍也不否定,只是拂袖,走到决明子身边,“药王有事寻我?”
“这事儿,想来还与圣人有几分关系,老夫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知圣人。”决明子引着他走向待客正殿,道,“实不相瞒,有人天下张榜,求医问药,那信也是辗转送到了老夫这里,老夫的确对这样的病例感兴趣,但……”
“药王有所顾忌?”谢衍接过他递来的一封信,光是看到那一手字,便是怔住了,登时明白了他在顾忌什么。
“是你那叛师弟子,无涯君啊。”决明子长叹,“他在信中问老夫,他有一友人,因为由仙入魔,经脉堵塞,如今不良于行,问老夫是否能出手相助。”
谢衍翻看信件,道:“如今北渊尊位之争,已进入三足鼎立时代,战乱频频,医药手段却没有长足的发展,他这是要用大义来诱你入魔洲,那里有足够的病例,让你药王施药救人的手段能够得到最好的发挥。”
决明子道:“坦白说来,老夫是很动心的,因为老夫心境迟迟不破,大抵是徒有治病救人的非常手段,却无悬壶济世之实践,如今的北渊洲,刚好适合老夫。”
决明子既为药痴,便是除了医药之外,什么也不关注。对他而言,仙与魔不过是道统纷争,他不在乎。
但决明子也知,身在仙门,又为一宗之长,到底还是要顾忌着的。虽然他的弟子都与他一样与世无争,但师长去魔洲治病救魔了,极是容易被怀疑投敌,在仙门会待不下去的。
而圣人谢衍是仙门之主,这邀他之人又是他的前亲传弟子,怎么看都该把这个皮球踢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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