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替他抱一抱不平,圣人呀,您若是为他好,不如松一松手,青年人最忌过度掌控,说不准,假以时日,他也能做出不输于您的成就呢?”
韩度此言可谓冒犯,却也正是切中他的心思。“您可知道,雏鹰若要飞起,也得由老鹰将其推下悬崖?”
“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大材小用了?”谢衍轻叹一声。
他亲手将殷无极养大,知晓这孩子性情。
情与义是两把刀,永远插在他的肋下。他明明有一身桀骜不驯的骨,越是成长,越是温良恭俭,行止有度,也不再犯过去那些轻狂的错误。
他毫不怀疑殷无极的能力,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安排的路是最好的。可这样说来,是他扼杀了他别的可能,把一条龙困在浅滩了么?
也不怪谢衍,实则是两人相伴的时间太久了。
有多少岁月,谢衍的身边只他一个。
谢衍是知道自己的,他清高孤傲,自恃才高,矫情又脾气古怪,不喜与市侩者言谈,不肯与俗人相交。
这目下无尘的文人脾性,若非他修为足够高,别人打不过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落井下石,踩上几脚。
但是在他收了殷无极做弟子后,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把一切俗务交给他打理,自己读书赏花抚琴,乐得清静。
殷无极向来是半句抱怨也没有,一切交给他的事情都会办的妥当。
所以他闭关前,只是随意与殷无极说了说,把儒宗杂务都交给了他。他毫不怀疑殷无极会做好,事实证明,他做的也的确很好。
这么多年来,谢衍当惯了甩手掌柜,却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思索,殷无极当真是爱做这些事的吗?
圣人恍然不知,那只是个孩子的小小心机。他只想让自己更有用些,成为他离不开的习惯,在师尊心里留下不能抹去的影子,才更不容易被抛下。
“寻常带徒弟,都应该如何?”谢衍犹豫了一下,问道。
韩度好为人师,难得有对圣人谏言的机会,言语之间便颇多兴致勃勃:“术业有专攻,韩某以为,无涯君修剑,实力出众,不应被琐事绊住,应当多多表现,建立自己的威望。”
他顿了顿,颇为含蓄地道:“就不知道圣人如何安排,打算给他怎样的历练机会了。”
韩度此言透出十分的狡猾圆融,他就算一时失言,以圣人身份,也不会与他计较。若他的劝谏说到谢衍心坎里,自然能拉近几分距离,还能让得了好处的殷无极在不知情下欠他一份人情,算是赌在了儒宗的未来上。
因为修界所有人是眼睁睁地看着谢衍成圣的,没有人怀疑他能够更进一步,登临天门。
“然后?”谢衍一听,又要把徒弟放出去,心里难免有些不情愿。
“以无涯君的修为,恐怕不久便能突破大乘,届时,在儒门当大弟子实在是辈分太高,又太过屈才了罢。”韩度轻轻抿了口茶,道,“是长老,是客卿,还是少宗主?圣人心里应有定论,我便不多置喙了。”
不,他没有。谢衍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茶,只觉得满口苦涩。这么难喝,定是这茶陈了。
他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殷无极早已不是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
他已经成长为优秀的青年俊才,强大的修士,在修界已经到了足以自立门户的修为。很快,他会有自己的徒弟。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好几个徒子徒孙聒噪地围着他喊“师祖”。
他不再会扯着自己的袖子央求什么,不会桀骜地挑剑,向他邀战,不会与他手谈足足十五日,不会再持剑挡在他面前,不会再予取予求,把自己关在炼器室没日没夜地炼器,然后熬着一双通红的眼,对他热烈地一笑。
光是想起殷无极可能离开,谢衍就觉得头皮发麻,满心抗拒。
但他明白韩度的顾忌。
儒宗崛起太快,根基却薄,即使现在如日中天,也仅仅只靠着一个圣人谢衍。若他有一个厉害的继承者,儒宗便是稳定的,可以站队,可以投注。
“我创此儒宗,立下大宏愿,起誓教化天下。”谢衍阖目,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待到修为足以飞升的那一日,我自然会把这一切交到他手上,他会继承我的意志。”
这是谢衍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继任者的信息。
“这不是什么秘密。”谢衍漆黑的眼扫过韩度的神情,淡淡地道,“在收他为徒的那一日,我便定下了。”
第122章 舍离难断
“站住。”他背后传来圣人清寒如雪的声音。
殷无极没停, 只是握紧了剑。
那人蹙起了眉,直接指名道姓:“殷别崖,听不见吗?”
殷无极这才顿住, 背对着他按了按腹部的伤口, 才不动声色地转身, 拱手告罪道:“师尊有何吩咐?”
谢衍长袖飘动,仿佛行在云间, 徐徐而来。
“差事办的不错。”
“都是师尊栽培。”殷无极弯起唇, 微微笑了一下,倒是显出几分真来。
他出生入死, 能够换得一句夸奖便好。
谢衍想起韩度所说, 要给他打出名声的机会。
往昔, 他带着殷无极去过许多禁地,杀过无数妖兽, 亦然十分出名。可明明戮敌都是殷无极,却没人将其算作他的成绩,反倒议论纷纷。
“圣人抬举他, 他有一个好师父。”
“我是圣人弟子, 我也可以。”
“他只不过是运气好,拜了圣人为师罢了。”
而殷无极竟然忍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意见。
想到这里, 谢衍心疼起他的天纵之才被埋没,又反复告诫自己不得管的太死, 要给他些施展拳脚的机会。
于是他的眼波微微柔和了些,道:“道祖刚刚将仙门事务移交, 百家之事亦然要吾裁夺,诸事繁杂,暂时走不开……”
他顿了一下, 和缓了语气:“别崖可愿替我去北渊边境除魔?”
他竟是这般不想看见他,他方才归来,竟然又要赶他走!
殷无极猛地抬头,眼神幽幽沉沉,一片晦暗。
可多年的习惯,让他实难拒绝谢衍的要求,就算对方只是拿他当个好使唤的工具,他也认,就算每日处理那些外门弟子的矛盾冲突都可以。只要能够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便好。
仅是这样而已,竟也不可能吗?
殷无极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可,儒宗庶务同样需要我经手……”
“我已安排好人管事,你作为儒门首徒,时间宝贵,不应花在这上面。”谢衍见他难得这么乖顺,原本感情淡薄的心里又生出怜意来,“是我之疏忽,以你的年纪,也该早早独当一面了。”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在嫌他烦,要赶他离开儒门了。
殷无极被他哽的胸腔郁气翻腾,险些吐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却仍是笑道:“师尊日常起居皆是我打理,我陪您那么久,新换的人若是惹了您不快,或是不了解您的习惯,怕是……”
“无妨。”谢衍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吾作为仙门之首,本不该有偏爱,只会被人投其所好,你今后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
如今接管仙门,若是有偏私爱好,定会被人贿赂。身为圣人,他的七情六欲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这个口的确不能开。
殷无极心神一震,顿在原地,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
谢衍无意一言,竟是句句刺进他的心窝里。
什么叫不应有偏爱?什么叫被投其所好?他的断舍离,亦是要断掉这么多年的习惯,舍了他么?
良久,殷无极才忍下翻腾的血气,那被他强行用灵力愈合的伤口之下,仍是窒闷的疼痛。
他压抑住眼底一瞬间的痛苦,哑声道:“弟子告退。”
*
“他嫌你烦了。”
心魔的声音古怪而尖厉,好似在嘲笑他。
青年将褪下一半的黑袍拉到肩膀上,本应该流淌着纯正灵气的灵脉里隐隐有着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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