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乐曲自指尖流淌,殷无极动作停止了,魔气削减,结界显出弱点。
“有效?”风飘凌捏诀,东皇剑阵变化,低喝,“去——”
谢景行见殷无极仿佛沉入回忆的深渊,知道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机会,当即咬破舌尖,强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结界之上。
他的血中蕴含积攒至今的精纯灵力,所到之处,黑色魔气纷纷退却。
谢景行此时已经极其虚弱,不能强召山海剑,就用手指沾了血疾书,低喝:“破!”
结界露出些许罅隙,外界的风吹了进来。萧萧的冷。
白相卿一曲罢,余音空鸣。
玄袍魔君如一尊石像,静默无声,一时痴了。
“成了。”白相卿抱琴起身,趔趄几步,白衣被冷汗浸透。
“我终于知道,师尊为何不让我用这后五阕,太过锋利,恐伤七情……”
风飘凌与沈游之对视一眼,不能放弃白相卿创造的机会。
一人操纵东皇剑阵,一人掌控秦风无衣,如矛盾两面,向阵中收拢,试图合力控制住魔道帝尊。
白相卿负琴,擦过殷无极身侧,掠向被困结界的谢景行。
“来,小师弟,把手给我。”
白衣琴师伸手,从结界裂缝处探入,将伤痕累累的小师弟从液体般的魔气中抱出。
魔气如电光烈火,漫上琴师的手,留下灼痕。
“白师兄,你的手……”谢景行看着他手上伤痕。
“没事了,景行师弟。”
谢景行看见师门操戈,心境难以言喻:“多谢师兄相救。”
白相卿琴萧双绝,双手如美玉,却为救他,毫不犹豫地徒手撕裂结界,可见其真诚关切。
“无妨,养一阵便好。”白相卿说。
“今日是无妄之灾,都是上一辈未圆的因果,未结的孽债,平白连累了你。”
“还未结束。”谢景行看向默立的帝尊,低声咳嗽。
他沉寂了这么久,大抵是在幻境中看见了过去的他,回忆起了绝望的往事,再醒来时,怕是会更暴躁了。
他指望徒弟们替他拖延时间,却不想让他们逼疯别崖,还好,他现在胸中已有制止这一战的章程。
白相卿施展术法,为他治疗嗓子与脖颈上的伤痕。
“今日之事,师兄碍于师命,不能替你杀了他来讨回……但是你的魔种,我们势必会逼迫魔君收回。他与师尊的恩怨,本不该牵连你。”
谢景行轻咳两声,觉得自己受损的嗓子稍微好了些,看向白相卿负在背后的七弦琴。
“白师兄,琴可否借我一用?”
“这是我的本命法宝,若无琴心,莫说你仅是筑基期,就是差我一线的大乘期,也要被反噬。”
白相卿看似好说话,但筑基修士借大能者的琴,听上去也太不自量力。
他不愿伤师弟的自尊心,语气委婉地拒绝。
“所以要请师兄借我灵力。”
白相卿不答,看着谢景行低垂的温柔眉眼,忽然问道:“你认真的?”
谢景行颔首。
此时,殷无极睁开眼,瞳孔如滔滔血狱,已经印不出任何影子。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洪荒三剑——天地同悲!”
第10章 公无渡河
殷无极的剑,最初是当年的圣人谢衍手把手教出来的。
后来,他遁入北渊,历经命运跌宕,在翻覆的世情中有了新的领悟,终而创造出名动天下的“洪荒三剑”。
莫说三相,全盛时期的谢衍也不愿正面接他的剑式,可见其暴烈霸道。
山也倾塌,海也疯狂。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这就是“洪荒三剑”。
天地同伤!
“他要毁了主宗吗?”风飘凌神色凝重。
他握着剑,反而迟迟下不了决心,“难道,我们今日真要违背对师尊的诺言,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心里也清楚,渡劫境与尊者境存在天渊之差,绝非是简单堆人数就能匹敌。
殷无极虽说祭出“洪荒三剑”,前两剑,却像是大师兄给他们喂招,压根没动真格的。
何况,他们还欠着殷无极人情,只要魔君不是癫狂到神智尽失,六亲不认,他们顾忌往昔师门情谊,很难对这位“前大师兄”动杀心。
“白师兄,你的手受伤了。”
谢景行看向白相卿掌心翻卷的皮肉,“这伤久久不愈,奏琴曲必然走音。圣人曾在洞府留下方法,师弟不才,还请白师兄借琴一用。”
他声音温和妥帖,白相卿有种熟悉的恶寒感,解下古琴,迟疑:“你当真有把握?”
此琴长三尺有余,额宽六寸,尾宽约四寸,上古琴师师旷制式,通体漆黑,大流水纹,龙池上方刻行书,名曰:“太古遗音”。
当年,白相卿琴艺大成之时,圣人寻来凤栖梧桐为琴胎,千年冰蚕丝制琴弦,精雕细琢而成。
其音高古松透,清越灵韵,触按即得浑厚正声,世间罕有匹敌者。
“试试就知道。”
谢景行双手接过琴身,“圣人在海外洞府之中,留下退魔曲十二阕。第十阕,是为‘渡魔’而谱。”
“我借你灵力,单纯奏一曲,的确不限制修为。可法宝有灵,如果出现反噬,你必须立刻停下。否则伤及根骨,你会断送修真之路。”白相卿忧悒道。
“在下清楚。”
谢景行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调试琴弦,动作熟练优雅。
白相卿顿时有数了:圣人之琴,对谢景行一点也不排斥,说明他不仅有琴艺,更有琴心。
琴艺易得,琴心难得。
得前者能做琴师,得后者能琴入道,为乐修大家。
他说不定真的能驾驭太古遗音。
谢景行沉心静气,低垂双目,眼中只有这一张琴。
白相卿观之片刻,忽的懂了什么,取出缠着红色穗子的玉箫,走入师门阵列,为他护法。
儒门三相护法,对手是魔君,顶了天的大阵仗。
谢景行凭借圣人境界与斫琴者身份,强压着渡劫法宝,拨弦时灵脉如针刺,极是难受。
他心想:“希望此曲结束,这具身体还能存在,不至于再挫骨扬灰一次。”
不多时,剑意形成狂乱风暴,结界正中央,是执剑的临世大魔,绯眸滔滔如血。
“景行师弟,你只有一次机会,在他还未出剑之时,试着唤醒他。若是不成,我等三人必须取下策。”
风飘凌长叹:“拼尽全力,杀了他!”
杀了魔道帝尊,谈何容易!
“也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控制得住心魔。”白相卿也多少知道些内情,面沉如水。
“当年,师尊穷尽一切手段,试图根治他的心魔,结果全都是失败。我们,如今又能做什么?”
他们心知肚明,倘若殷无极彻底疯了,化作血屠万里的邪魔,他们哪怕打定主意三换一,也是换不过的。
圣人留下手段,也是要他们保住性命,并未试图让他们与疯癫状态的殷无极正面对抗。
现在弃山奔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涯剑意暴涨,魔气流入地脉,梅花林在烈火中化为齑粉,连微茫山脉都在动摇。
风飘凌衣袖被剑意割裂,身上血痕遍布,却维持结界,顶在最前面。
“若是还不行,相卿,游之,你二人先退。去长清洞府,尝试寻找道祖逍遥子!为兄断后。”
“要退你退,我可不退!”
沈游之扬声道:“这里是师门故地,师尊灵前。若是我们退了,风骨何在?故里何在?仁义何在?”
沈游之的诘问,让风飘凌一时无话。
白相卿抵住风飘凌的脊背,灌输灵气,维持结界。
他慨然笑道:“脚下是师门,身后是苍生。大魔临世,杀人盛野,世人都退得,唯有我们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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