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洪荒,皆在一剑。风雷动!
谢衍却不紧不慢,从虚空中凝出一把琴,桐木所制,尾部生焦。
一声琴音,如同昆山玉碎,凤凰长鸣。
谢衍随手拨动琴弦,低沉的弦音先是不成调,之后,从滞涩变为流畅,在他指尖跃动。
这是一段殷无极未曾听过的调子,低沉而悲郁。
谢衍的琴艺高超,他们在过去,甚至一起修补琴谱,品评名曲。
虽以师徒相称,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如父如亲如友。谢衍找回的古谱,大多都经过他的耳。
可从未有这样一曲,教他闻之剧震,七情皆动,心神皆摇。
谢衍一勾琴弦,即将触碰到他衣摆的剑气竟是被音律所震,如齑粉散去。而他在风烟中不动如山,如仙神临江俯瞰。
“此曲名为‘渡魔’。”谢衍阖眸,似乎隐隐有着不忍,“我想说的,都在曲中。”
“……”
殷无极身后的黑影狂乱而扭曲,却又被一股玄妙的力量镇压,消失于无形。从他身上透出的魔气在谢衍的碾压中变得顺服。
“铮——”琴弦再鸣,如凤栖梧桐。
琴音如泉流,如浪涌,如钟鸣,时而低徊顿挫,时而高昂激烈,时而如泣如诉。却比萧声空阔,比笛音疏朗。仿佛在谱他的半生。
殷无极被琴音所震,龙吟已散,剑气消弭。清冽的琴音,于无形之中卸去他所有杀招。
他温柔的师尊不肯伤他,却又把他满怀的无望之思狠狠打落。
他挣不开,走不脱,哪怕是死也做不到。因为谢衍要他活。
殷无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眼神渐渐清明,神情却似悲似喜,如狂如癫。他用手捂住脸,竟是发出一声悲怆的低吼。
“渡魔,渡魔,哈,你要渡我……”他仰起头,仿佛在仰望着一尊白玉神像,眼中却没有分毫笑意,只余下绝望,“可对岸又在何处呢?”
哪怕他堕入泥沼里,不见天日,终日与妖魔为伍;哪怕他断绝天路,受心魔之苦,徘徊在疯狂的边缘;哪怕他……心死如灰,一心归向永远的沉眠。
那个永远处于群峰之巅的圣人,也会为他俯首,为他落泪,然后把在泥地里沉沦的他救出来吗?
谢衍低叹一声,似乎窥见他的挣扎。
这奇异的空间似乎随着他的心念而转动,谢衍向前走了一步,如行天水,却在凌空。他轻轻拂袖,不多时,那些碎石瓦砾,那些倒悬的星辰,便在拨动之中回归原位。
镜花水月再度破碎,师徒二人又回到了院落之中,桃花树下。
谢衍俯下身,把仰躺在树下的殷无极扶起来,伸手抚摸他苍白的脸,动作颇有几分温柔。
“别崖,倘若你一定要走,便走吧。”谢衍伸手盖住他的眼,感受到徒弟的眼睫在掌心扫过,好似羽毛轻轻蹭过他的心,他忽觉一阵酸楚。
殷别崖生来应当化龙,他却把这样的天纵之才困在了池塘里,要他与锦鲤争食,与绵羊共生。
仙门虽大,却不是他的天地。而他枉为师尊,自以为对他好,却是成了他的枷锁,他的劫数。
或许他收殷无极为徒,就是个错误。
这一步错了,今后的每一步,都在错。
殷无极看着他几乎空白的神情,却莫名懂了他在想什么。
玄袍青年缓缓撑起身体,吃力地抬手,覆住谢衍搭在他眼帘的手背,低声笑道:“谢先生,您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我求来的。”
“您没有错,倘若有人错了,错因皆在我。”
“错在我的本性太恶,教化不成;错在我生来是魔,无从选择。”
“错在我太不知足,想要强求。”
“错在我……不孝不悌,负了师尊半生心血,辱没了圣人门楣,成了你……毕生的污点……”
“谢云霁,你一心追求大道,我唯一不能做错的事情,就是让你因我的执念而不得成仙。倘若是我毁你大道,徒儿,碎骨粉身……也难辞其咎。事到如今……我宁可从未在这世上活过……”
殷无极说着说着,心绪激荡,魔气一时涌动,他竟是从唇边溢出一口血。殷无极忙抬手捂住,血却从指缝里流出,滴落在土地里。
“胡说什么?”谢衍从背后把他揽在怀中,像是抱紧了他茫然失措的孩子,声音也隐隐有些颤抖。神像终于动了七情,有了哀怒,他压抑道,“你怎么不算活过?我……”他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言语太苍白。
“谢先生,师尊啊……您不明白。”殷无极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他似乎想要笑的温柔一些,甜一些,像曾经缠着他的少年。
但是这状似欢喜的模样,太假,太脆弱,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我不正常。”他轻声道,“离我远一些吧,我会害死你的。”
第150章 穷途而哭
后来, 谢衍在微茫山观云海时,有崇敬圣人许久的儒生敛衽,问道:“圣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有的。”白衣如同云翻浪涌, 圣人轻轻一叹, 凝视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轻声道,“大道如青天, 我独不得出。”
这条大道, 谢衍已然走完了九十九步。
境界至圣人,是修真者中的佼佼, 倘若再进一步, 便是叩天门, 凌霄登仙,自此寿与天齐, 亦然为天下人开启通天路。
数千年来,他一路行至此,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目标。无论成与败, 他皆无悔。但是, 殷无极却成了唯一的变数。
师与弟子千年相伴,要他轻弃这段缘, 他狠不下心了。
谢衍再度审视起当年的选择,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啊。他以为, 送殷无极入魔洲,保下他的一条命, 放他自由,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但他却自私到没有去问一句,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许谢衍知道, 但他刻意地无视了,只因为那个愿望是谢衍无法接受的——他想要死在师尊手上。
曾经的天之骄子,因为他一句“活着”,宛如彷徨于荒原的厉鬼,终日浴血鏖战,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日复一日地沦落泥潭,受尽了寂寞与苦楚,却迟迟不得解脱。
他似乎是伤透了,因为他唯一的亲人也与他诀别,就算身负再惊艳的才能,他又能为谁所用,施展在何处呢?
今日再见,谢衍抚摸着他的轮廓,才惊觉,那存在于记忆中笑靥如花的少年,再也不复旧模样。
殷无极如一头挣扎的野兽,钳住他的肩膀,双瞳灼灼如血。
“不要同情我。”殷无极的唇角被他自己咬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脊背颤着,瞳孔几乎紧缩成一线,“滚开,谢云霁,你给我滚——”
但他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力把师尊拥入怀中,困在臂弯里,喘息着,低头轻嗅他身上清冽雅正的香。
谢衍反手抱住他的腰,轻轻捋过他的脊骨,掌心下肌肉起伏着,好似疯癫的困兽不安的挣扎。他有点不适应,只因为圣人的手看似纤长脆弱,实则有着一击就杀死他的能力,但他明知危险,却依旧去放松自己迎接,好似翻开最柔软肚皮的小兽。
凶兽在磨牙吮血,殷无极胸中渴血的欲望攀升到极致,看着面前白皙的脖颈,竟是被迷了眼睛,竟是一抬头,便咬了上去,直到把谢衍颈间的皮肤咬出了血,没有一处不带伤口。
谢衍打定主意管他,哪是他这点小打小闹就能赶走的。
“怎么,在磨牙呢?”谢衍甚至低笑了一声,好似从无痛觉,单手按住殷无极的后脑,强硬地把他颤抖的身躯拥在怀里,甚至为此还送上脖颈给他咬,顺着他的后脑一路抚到他的脊背,似乎在给他捋毛,“嘴上说着要咬碎我的喉咙,怎么,啃两口就怕了?你就是这样恨为师的?”
“谢云霁,你别逼我——”末路的野兽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的喉咙咬碎,但听在师尊耳中,却像是小狗在呜咽。
“色厉内荏。”谢衍展开手臂,纵着徒弟窝在他的怀中,吻他脖子上的伤痕。那些淤青与伤口本该伤不到圣人道体,但此时却像是雪里绽放的梅。“抖什么,不追究你犯上。”
上一篇:全魔界为我争宠修罗场
下一篇:渡魔成圣 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