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袍的大魔浴血站在祭台之前,脚下是尸首成山,白骨成丘。
他却孤身站在祭台上,对他的臣民道:“还有一人未被惩戒。”
有人问道:“是何人?”
殷无极一身不加修饰的黑袍,腰间却配着短刀,于祭台上负手,静静笑道:“是我。”
他的臣民不解,纷纷道:“城主何罪之有?”
殷无极平静道:“我有三罪。第一罪,我为城主,却抱有幻想,以为不经战争,亦可与其他城池和平相处,共生共济;以为不对外扩张,敌人便许我们固守一隅,安逸度日——此罪,罪在软弱。”
众目睽睽之下,殷无极短刀出鞘,锋刃迎向自己炽热的胸膛。
在众人的错愕中,他面带微笑,寒刀却深深地贯入他肋下三寸的皮肉之中,那是他曾经受过山海剑剑伤的地方,黑袍霎时鲜血淋漓。
今日行刑,他不单是在审判他人,亦然是在审判自己。
“第二罪,青君与蓝岚筹谋许久,串联六名大魔,共同围剿我与启明城,其狼子野心,昭昭可见。而我竟因为承平日久,轻信敌寇之言,结果被大魔围困,陷于九重山,若非萧将军与诸位大魔相救,此时,恐怕早已人地皆失,人城俱亡。”
殷无极唇角染着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拭去,声音低哑,却回响在整个北郊:“此罪,罪在失察。”
无论是他的臣还是民,见他身为尊贵的渡劫大魔,却反省至深,甚至为赎罪而自伤,纷纷大恸。
众魔大惊:“殿下无罪,莫要伤己——”
有人神情激愤,显然是恨极了那些流言蜚语:“世上哪有人会料事如神?这压根不是城主的错,何况,城主也是为了我们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难道还有狼心狗肺的人,会以这种荒唐的理由,责怪城主不成?”
粗莽的汉子大声喊道,“城主,求您放下刀,俺们见不得您流血——”
这是咬文嚼字的文士,亦然是急了,声嘶力竭:“是极!青君背盟,蓝岚攻城,此乃他人之恶!城主心存善意,俯仰无愧,有何过错?”
面对劝阻,殷无极却置若罔闻,第二刀落在了腹部,刺的极深。
他闷哼一声,身形摇晃,却险些从祭台上跌落,还是扶住了雪浪石柱,浅浅地痛喘一声。
墨色长发披散在他肩上,黑袍浸透了血,又笼上蒙蒙雨雾,让殷无极浑身湿漉,面上却毫无血色。
“城主,足够了,足够了!”他的臣民们见到此景,语气都带上了泣声。
萧珩站在台下,把颤抖的手背在背后,双足像是生生扎在地上。但他却是咬紧了牙关,紧紧地盯着殷无极踉跄的身影,眼底的悲愤都要溢出来了。
他清楚,这是主君在替他受过。
在今日的祭台上,应当罪己,应当受这三刀的,明明是他!
“你很难受?很痛恨自己?”将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侧,同样仰望着他们巍巍如山岳,岩岩如孤松的主君,道,“你很想上去,替他受这第三刀,也好过如此看着?”
“这明明是我的罪,但是,我不能上去。”良久后,萧珩才无力地松开紧握的拳,像是陡失了气力,“主君知道,如果是我来背这个罪名,以我在启明城的名声,我会在狼王军最衰弱的时候,因为止不住的民怨,被迫离开启明城……”
“我若离开他的麾下,一定会被仇家围攻,所以我数次去试探他,要他给我个罪名,是不想落到那个下场。”萧珩倒嘶了一口气,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只要不是离城,其实都好,哪怕他要的是我交出狼王军军权……”
看见殷无极伸手按住腹部的伤,往昔骄傲的狼王快要咬碎了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颓丧的像只败犬。
他连嗓子眼都泛着血气,道:“将夜,你知道吗,我给了他数次机会讨要狼王军。”
“第一次,赫连景当众交兵权时,他不还给我,我也不会讨要,但他就那样当块玩具似的,又抛还给了我。第二次,我私底下去向他认罪时,我虎符都带去了,他只要随口一提,我就能顺势给他,他居然告诉我——‘是王来担负一切,而非臣子’。”
萧珩的声音沉沉,显然是极痛:“我一生为将,应当是为守卫我的王而战。若要伤害我的王,他们应当踏过我的尸体!”
“而这一次,我干了什么?我居然让王站在我的面前,替我挡住这些——本该刺向我的刀与剑!”
萧珩的声音压抑,却是悲慨:“枉我自诩长兄,却要弟弟来护着我……”
银发灰眸的刺客少年站在他的身侧,看见那承受不了这种沉重的君恩,跪在地上的年长将领。
他又抬头,眼神中似有神光,专注地仰望着殷无极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今生唯一要追随的王。
这样的忠诚几乎从不出现在“背主的狼王”身上,萧珩现在的模样,让人觉得,哪怕是现在殷无极叫他自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第三罪,罪在失信。”殷无极的声音在风中格外低哑,却是声声震慑。
殷无极撑起身体,视线扫过祭台之下。
他看见萧珩垂着头跪在地上,神情看不清晰,那些亲手报仇的狼王军望向他的神情越发忠贞。
他看见凤流霜与背后的风雨楼女子肃立着,面庞上满是泪痕。
他看见赫连景近乎狂热地注视着他,好似见到了信仰。
他看见那些静观他举动的大魔们,止不住地露出动容之色。
他看见很多很多,都是与他共风雨的子民,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对他的信任与爱戴。
“在启明城最危急的时候,我在千里之外,未能赶到,所以,没能与我的臣民共患难。”殷无极轻叹一声,道。
在第三刀落下时,鲜血濡满了他的指缝间,无形的业力如同漆黑的双翼,狰狞着降落在他的肩上,融入他的魔气之中。
没人知道他到底承受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殿下的肩膀看上去远没有那么宽阔,龙脉的业力仿佛要将他吞噬了。
但很快,年轻的大魔还是走出了那漆黑的业力之中,俯瞰芸芸众生。
“我曾承诺,作为城主,将会保护我的臣与民。可我最终,还是失信于诸位,反而要我的臣民,用性命来保护我……”
“城主,您别说了。”有人已经克制不住,想要往那高高的台上攀爬,似乎要去接住他们的城主已经站立不稳的身体。
殷无极本就在九重山受过筋骨皆碎的重伤,还未修复多久,魔气实在有些亏空。而今日却又刀刀狠绝,尽是往最痛的地方刺。
哪怕大魔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许多人都以为,他下一刻会撑不住,倒在地上。
但是殷无极哪怕踉跄了两步,还是以无涯剑拄着地面,稳稳地站住了。
黑袍的大魔浑身血染,抬起永远燃烧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决绝:“这三罪,我将永生铭记,无论走到哪里,去往何种高度,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会时刻提醒自己,永远不负我的子民。”
“永不负殿下——”他话音刚落,台下传来万人相和,荒原俱颤。
“我们的复仇之战,远未到了结之时。与我等有血海深仇的青君、蓝岚余党仍在,启明城威胁仍在!”
“而如今,岚苍城、青凤城,群龙无首。西方界城,钟离界自身难保。而我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正是千载难逢的复仇时机!错过,便不再有了!”
殷无极的魔音响彻北郊大地,却是一字一句都淬着血。
“诸位可愿与我北征——踏破敌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在声震层云的呼声中,殷无极走下祭台,猎猎广袖当风,漆黑的火焰席卷了一切,将罪业焚烧殆尽。
殷无极的黑袍滚滚如浪,哪怕业力已经压在他的两肩,他的步履却沉稳极了,脊背岩岩如孤松,狂风也不能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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