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惊雷阵阵,暴雨让清晨如同子夜漆黑,让今晨本该为儒门学子举办的论道黄了, 晨钟才响过, 主路上四处都是怀中裹着典籍的躲雨弟子。
唯有一身靛蓝色儒衫的风飘凌逆着人流, 四处询问。
“看见师尊了吗?”
“大师兄,我实在没看见。”
“子乐, 你呢?”
“我听陈先生说, 圣人方才去圣人庙了。”
风飘凌手中的伞在风中显得没有丝毫用处,他便用灵力避雨, 一路穿过垂花门, 向着圣人庙处跑去。
他一出林荫小道, 便看见庙前的如白梅独立的圣人。
谢衍的脊背挺直,白衣墨发在风中飘扬着, 明明可以风雨皆避,却半点也不阻止大雨浸透儒衫。
他的手中有着一把油纸伞,却用左臂举在身侧, 好似在遮挡什么。
风飘凌看去, 却见伞沿滴落春雨,如一帘水幕。而被圣人护在伞下的, 则是一株半人高的树苗。
树苗的枝条似乎是被春雷打中,有几根折断了, 落于泥土里。又被大雨骤然浇透,此时有些萎靡不振。可是他还残存的些许纸条上, 正孕育着新芽,是嫩绿油亮的模样。
“飘凌,跑那么急作甚?”谢衍并未回头, 便知道来者是他的弟子。他的声音淡然,“这个时节,微茫山雨大,行事莫要浮躁。”
“是,受教。”风飘凌执弟子礼回答,然后走近看了看那株树苗,问道,“师尊为何不去避雨,而是来此为这株树苗执伞?”
“这树苗是我从西佛洲移植而来,在中洲很难成活。”谢衍垂眸,望向淋水太多,有些蔫蔫的小树苗,“它生于旱地,幼小时最怕过度淋水,娇气得很,偏生又命途多舛,昨夜又被春雷劈了,差点没救回来。”
“不过是一棵树苗,师尊何必如此上心?”风飘凌问道。
“若是不种,那便罢了,各有各的缘法。”谢衍抬起头,看向那漠漠的漆黑天幕,身上融着蒙蒙水汽,好似把所有的心绪藏在了这微茫山的雨天。
他勾起唇,仿佛无奈地笑了一下,“若是亲手种了树,取了名,便得好好看顾,旱时浇水,雨时撑伞,见他长大了,才不枉结缘一场。”
“这棵树苗还有名字?”风飘凌不明所以,笑问道,“叫什么?”
“思归。”谢衍弯下腰,捡起一根仍有雷电痕迹的树枝,略略举过头顶,似乎在看那朽木的伤痕。
“等它长成,神木百劫而不死,叶似飞鸟,花似蝴蝶,春时翠绿,夏花如火,秋岁金黄,冬日凋零,叶落归根。”
谢衍的声音清淡如水,哪怕他白衣独立雨中,却也是独一份的雅致风流。
“这样好看?”风飘凌知道,师尊生性风雅,尤其喜欢美的事物,听他如此描述,他也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大树参天的模样,于是蹲下身,颇有稚童之心地叮嘱道,“你可不能辜负师尊的苦心,要好好长大。”
树苗在风中晃了晃,沙沙作响,好似在回答。
谢衍微微侧头,看向认真严肃的大弟子,向来漆黑淡漠的眼睛里,好似也融着一丝笑意。
“是啊,这是天底下最美的树,会开出最漂亮的花。”
春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暴雨停歇,天光已破云。
“找我何事?”谢衍将雨伞收起抛给风飘凌,见他匆忙接了,脸上才如梦初醒地出现郝然之色。
“我差点忘了急事,这是法家韩先生的传信,交托我务必交给您。”风飘凌立即从怀中掏出信件,肃然道,“听说,三大湖地区生乱,法家本是去查案,结果有两名门人被当地世家扣下,目前生死不明。”
谢衍微微蹙了眉,待看完信,他竟又是冷笑,道:“我道是什么,是在恨我不肯在刺客复仇时出手相助,却又不敢扣我儒宗门人,才从实力偏弱的法家开刀。”
“光是中临洲,就有十几个世家参与了墟海劫杀,我们儒宗虽然强盛,也抽调不出那么多力量去挨个驻扎保护,就算是您,也不能同时去护好他们吧,何况劫杀一事并未经过您的同意,是他们——”
风飘凌还未说完,便是面色生寒,道:“世家倾轧散修,却又在招来报复时畏首畏尾,以为对面是隐世大能,最后,竟是被一个合体期的少年刺客闹的天下不宁,何等可笑!”
“那并不是普通的合体期。”谢衍虽然未曾见过刺客,却知道他的来历,“上古纯血魔族,据传,生于北渊洲,从七岁起就被老魔血蛊王扔进万人坑,和里面远远强于自己的魔修奴隶厮杀,最后,作为战争兵器被培养出来……而那坑洞之中,最后就爬出来了他一个。”
那是极为久远的魔洲绝密资料了,也是刺客自报家门,声称要让“将夜”之名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刀刃,才让谢衍有了线索。
“七岁就被扔进去?”风飘凌对北渊魔洲没有概念,听到此事,十分不适地拧眉,“从小就生活在杀人与被杀的地狱里?”
“他是被作为‘兵器’培养的,是天生的一把刀,但是能够握住他的主人死了。”谢衍略略拂袖,把身上的水汽一扫而空,然后转身看向风飘凌,“碍于故人情面,这把刀我不能折,也不能控,他若成功逃入北渊,那此事便休,我不会再追究。”
“至于这世上是否有能握住这把利刃的人……”他说至此,便又不提了,只是笑道,“也罢,让破军去他该去的地方吧。”
“但这些世家和宗门,偏要联合起来追究您,便是仗着法不责众。”风飘凌咬牙,“我们儒宗为仙门之首,岂容他人放肆!”
“且容着吧。”谢衍道,“还不是时候。”
“师尊,他们擒了法家弟子,看似是在对韩宗主不满,实则意在恶心您。”风飘凌原先生于皇家,对勾心斗角深恶痛绝,“如今,应当抓一两个宗门立立威……”
“有什么好急的,先把那两名弟子救回来,给豺狼喂点肉,安静安静,再涨涨他们的胆子,要他们觉得,我也不过如此。”
谢衍拂袖,向着雨后的林荫小道走去,风飘凌也拱手紧随其后,却见雨后一地落花,微风习习,乱花吹在圣人的衣袂。
风飘凌怔住:“您明明能够轻易解决他们,为什么?”
谢衍却道:“仙门盘根错节,我身处高位,不可手段太猛。哪怕他们不仁德,却是死咬着自己占了大义名头,我若追究苛责,必然引起仙门反弹,所以,还得钝刀子割肉才是。”
风飘凌叹息一声,道:“可是这样您会受委屈。”
谢衍却抬手接住落花,笑道:“不过一时隐忍,换仙门海清河晏,值得。吾既为圣人,毕生都得仁德公正,倘若手段激进,虽一时杀鸡儆猴,但长此以往,会有人不安。”
风飘凌似乎还有些疑惑。在他看来,整个仙门唯圣人马首是瞻,圣人就算动几个不服自己的门派,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若要动手,必要占据一点,道德。”谢衍看出了他的不解,便转过身,对他道,“儒门以仁义礼智信这‘五常’立派,行事作风,定要考虑平衡,行‘外儒内法’之道,倘若我因为不满谁,自己破了自己的规矩,天下可还有人会信我?”
风飘凌这才恍然。
“而天要使人毁灭,必定先使其疯狂。若要使其疯狂,必要使其贪婪。”谢衍看向雨后的天色,只见碎光洒在林荫小道里,“飘凌啊,当你站在最高点时,修为虽然重要,但有东西更加重要。”
“那便是政治。”
他们回到圣人书房,谢衍拟定了回信之后交给他,要他迅速给法家宗主韩度送去,并且告诉他,如有不明,且来微茫山一趟。
等风飘凌关门离去后,谢衍那淡漠如水的神情才慢慢沉下来,随意倚于座靠之上,看着面前孤独的棋盘,黑眸里带着如暗火的杀意。
“我久不动手,还当真有人敢惹我了。”谢衍执起一颗白子,啪地一声落在上面,然后久久地凝视着这死局,自言自语道,“倘若是这局棋,你会怎么破呢,别崖。”
上一篇:全魔界为我争宠修罗场
下一篇:渡魔成圣 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